第三十三章 侠义无双

剑的形式,精致而古雅。

古雅的剑身上,刻着四个古雅的字:“侠义无双。”

黄金铸成的剑,当然不是用来杀人的。

那只不过代表人们对连城璧庄主的一份敬意。

这柄剑的价值,当然也不是黄金的本身,而是上面那四个字。

侠义,已经世不多见了,更何况“侠义无双”。

在人们心目中,这四个字,也只有无垢山庄的连庄主足以当之无愧。

夜已深。

锣鼓声和喧哗声渐渐远了。

人也散了。

厅上只剩下连城璧一个人,一盏灯。

他似乎已有些累,又好像对刚才的热闹感到有些厌倦。

他微闭着眼睛,正用手指慢慢地抚摸着剑身上那四个字。

他的手很轻,就像抚摸着情人的胴体。

“侠义无双!”

他笑了。

但笑容里并没有丝毫兴奋或喜悦,而是带着种讥诮和不屑。

夜风透窗,已有寒意。

连城璧抚摸剑身的手指突然停止,脸上的笑容也突然消失。

但他的语气仍很平静,缓缓道:“是谁站在花园里?”

外面应道:“赵伯奇。”

连城璧点点头,道:“进来。”

赵伯奇从花丛阴影里走了出来,脚步很轻,很慢,神情谨慎而恭敬。

他,原来就是把萧十一郎丢在酒馆里的船家赵大。

灯光照在金剑上,光华映满大厅。

赵伯奇自然已看见那柄金剑,但他却低着头,装作没有看见。

连城璧喃喃道:“这是地方父老们的一番厚爱,我本来不敢接受,怎奈盛情难却。”

赵伯奇忙道:“应该的,若非庄主的英名远播,威震四方,百姓们怎能安居乐业?这小小的一点敬意实在是应该的。”

他说这话,就好像他自己就是地方上的父老,这柄剑本就是他奉献给无垢山庄的一样。

连城璧笑了笑,道:“其实,我也只是个很平凡的人,哪当得起‘侠义无双’四个字?”

赵伯奇本想再说几句动听的话,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堵塞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因为他发现连城璧森冷的目光,正在凝视着他。

赵伯奇心里一阵寒,急忙从贴身衣服里取出一个长形的布包,双手捧到连城璧面前。

包里是一柄刀,一柄名闻天下的刀。

割鹿刀。

刀已出鞘。

冷冷的刀锋,照着连城璧冷冷的脸。

冷冷的目光,在刀锋上缓缓移动。

渐渐地,冷脸终于绽开了一丝暖意。

连城璧又笑了。

这一次,他的笑容里不再含有讥诮和不屑,而是充满了得意与满足。

但笑容只在嘴角轻轻一闪,忽又消失。

连城璧的目光由刀锋移到赵伯奇脸上,道:“这柄刀怎么到了你的手里?”

赵伯奇道:“是我用几壶酒和一包花生换来的。”

连城璧道:“哦?”

赵伯奇道:“而且是几壶最劣的酒,一包最便宜的花生,庄主一定想不到,名闻天下的宝刀,就只值这点代价。”

连城璧的确有些意外。

赵伯奇得意地道:“庄主一定更想不到,萧十一郎要我去典当这柄刀,目的也不过想再换几壶劣酒和一包花生而已。名满天下的萧十一郎,如今已成了不折不扣的酒鬼,以后武林中再也不会有萧十一郎这个名字了。”

连城璧道:“这倒的确使人想不到。”

赵伯奇笑道:“一个人若是终日只知道喝酒,无论名气有多响亮,总会毁在酒杯里。”

连城璧点点头,道:“不错。”

赵伯奇道:“所以,他已经不配使用这柄刀了,当今世上唯一配使用这柄刀的人,只有庄主。”

连城璧道:“哦?”

赵伯奇道:“现在就算叫萧十一郎用这柄刀去割草,相信他也割不断了。”

连城璧道:“割鹿刀本就不是用来割草的,它的唯一用处,就是杀人。”

赵伯奇怔了怔,道:“杀人?”

连城璧道:“不错,杀人,尤其是自作聪明的人。”

刀光一闪,已掠过赵伯奇的脖子。

人头应刀落地,赵伯奇脸上的神情仍然未变。

那是怔忡和错愕交织成的神情,他死也不明白,连城璧会突然向他出手。

刀锋一片晶莹,滴血不沾。

连城璧用手轻抚着刀锋,似赞赏,又似爱惜,低声道:“好刀,果然是好刀。”突然抬起头,提高声音道,“来人!”

两名青衣壮汉应声而入。

连城璧已将割鹿刀放回布包中,道:“快马追萧十二郎,要他把这柄刀当面送还给萧十一郎,并且告诉他,世上只有萧十一郎,才配用割鹿刀。”

两名壮汉互望了一眼,似乎有些惊讶,却没有问原因,接过布包,退了出去。

直到离开了大厅,其中一个才忍不住轻叹了口气,道:“萧十一郎能交到像我们庄主这种朋友,也算没有白活一生了。”

另一个立刻附议道:“庄主对萧十一郎,的确已是仁至义尽……”

人活在世上,有得意的时候,当然也总有不如意的时候。

所以,人就发明了酒。

酒是人类的朋友,尤其失意的人。

失意的人喝酒,是为了借酒浇愁。

得意的人也喝酒,是为了表示人生得意须尽欢。

于是,卖酒的地方永远不怕没有主顾。

萧十一郎虽然也喝酒,却不是主顾。

因为主顾都是花钱买酒喝,萧十一郎却没有钱。

没有钱,有愿意请客的朋友也行。

萧十一郎也没有请客的朋友。

别说请客的朋友,连不请客的朋友也没有。

既没钱,又没朋友,酒却照喝不误,而且,不喝到烂醉,绝不停止。

他已经不是喜爱酒的滋味,倒好像跟酒有仇,非把天下的酒全喝进肚子里,就觉得心有不甘。

天下的酒岂是喝得完的?

因此,萧十一郎日日都在醉乡中。

附近数十里以内,只要是卖酒的地方,萧十一郎都喝遍了。

每一处地方,他都只能喝一次,结果,不是被揍得鼻青脸肿,就是被人像提野狗似的摔了出来。

他非仅一文不名,而且身无长物,连最后一件破衣服都被酒店伙计剥下来过,幸亏那伙计嫌它又破又脏,皱了皱眉头,又掷还给他。

萧十一郎就穿着那件破衣失踪了。

没有人看见他再在卖酒的地方出现。

在人们心中,他已经是一个小小的泡沫,谁也不会去关心。

只有萧十二郎在关心。

以前,只要卖酒的地方,就能找到萧十一郎,现在连卖酒的地方也找不到他了。

萧十二郎绝不相信他能离开酒,但搜遍大小酒楼酒铺,甚至酿酒的酒房,都没有萧十一郎的人影。

酒鬼离开酒,就像鱼离开水,怎么活下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