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萍水相逢(第2/3页)

花无缺终于展颜一笑,道:“我现在才知道你很有勇气,这勇气,平常虽看不出,但到了必要时,你却比任何人都勇敢得多!”

铁心兰长长吐了口气,也展颜笑道:“我把这些话说出来,心里真的愉快多了,我真想喝杯酒庆祝庆祝。”

花无缺霍然站起,笑道:“我心里也痛快多了,我也正想喝杯酒庆祝庆祝。”

两人将心里憋着的话都说了出来,就好像突然解开了一重枷锁。只可惜客栈中已没有酒菜,于是两人走上街头。

长街上的灯光已疏,店铺也都上起了门板,只有转角处一个面摊子的炉火尚未熄,一阵阵牛肉汤的香气,在晚风中显得分外浓烈。

铁心兰笑道:“坐在这种小面摊上喝酒,倒也别有风味,却不知道你嫌不嫌脏?”

花无缺微笑道:“你真的把我看成只肯坐在高楼上喝酒的那种人么?”

铁心兰嫣然一笑,还未走到面摊子前,已大声道:“给我们切半斤牛肉,来一斤酒。”

面摊旁摆着两张东倒西歪的木桌子,此刻都是空着的,只有一个穿着黑衣服的瘦子,正蹲在面摊前那张长板凳上喝酒。

朦朦胧胧的热气与灯光下,这黑衣人瘦削的脸,看来简直比那小木橱里的卤菜还要干瘪,但是他的一双眼睛,却比天上的星光更亮。

他箕踞在板凳上,一面啃着鸭头,一面喝着酒,神思却已似飞到远方。

一个落拓的人,坐在简陋的面摊上喝酒,追悼着逝去的青春与欢乐,这本是极普通的情况。铁心兰和花无缺也没有留意他。

他们天南地北地聊着,但后来他们忽然发现,无论他们聊什么,都好像总和小鱼儿有些关系。

花无缺笑道:“如此良宵,有酒有肉,这本已足够了,但我却总还觉得缺少了什么,现在我才知道缺少的是什么了。”

铁心兰垂下了头,道:“你是说……缺少一个人?”

花无缺叹道:“没有他在一起,你我岂能尽欢?”

铁心兰默然半晌,抬头道:“你想,我们三个人会不会有在一起喝酒的时候?”

花无缺道:“为什么不会有?”

他一笑举杯,道:“来,你我且为江小鱼干一杯。”

“江小鱼”这三个字说出来,那黑衣人突然抛下了鸭头,放下了酒杯,目光闪电般向他们扫了过去。

铁心兰一饮而尽,脸更红了。她脸上虽有笑容,目中却似含有泪光,悠悠道:“我若也是个男人,那有多好……”

她抬起头,忽然发觉一个干枯瘦削的黑衣人,已走到面前,一双发亮的眼睛,不停地在他们脸上打转。

花无缺和铁心兰都怔住了。

这黑衣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们几眼,忽然向花无缺道:“你就是花无缺?”

花无缺更惊奇道:“正是,阁下……”

黑衣人根本不听他说话,已转向铁心兰,道:“你就是铁心兰?”

铁心兰点了点头,已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黑衣人眼睛瞪得更大,道:“你们方才可是为江小鱼干了一杯?”

她知道小鱼儿仇人不少,她以为这黑衣人也是来找麻烦的,谁知这黑衣人竟拉过张凳子,坐了下来,道:“好!你们为江小鱼干一杯,我最少要敬你们三杯!”

他竟举起那酒坛,为他们个个倒了杯酒。铁心兰和花无缺望着面前的酒,也不知是喝好,还是不喝好。

黑衣人自己先仰脖子干了一杯,瞪眼道:“喝呀!你们难道怕酒中有毒不成?”

花无缺还在怀疑着,铁心兰已大声道:“对不起,我们没有和陌生人喝酒的习惯,你若要敬我们的酒,至少总得先说出你是谁。”

黑衣人道:“你也莫管我是谁,只要知道我是江小鱼的朋友就好了。”

铁心兰瞪眼瞧了他半晌,道:“好,你既是江小鱼的朋友,我就喝了这一杯。”

黑衣人转向花无缺,道:“你呢?”

花无缺微微一笑,道:“在下喝三杯。”

黑衣人大笑道:“好,你很好,很够朋友。”

他和花无缺对饮了三杯,又道:“你在这样的星光下,和这样的美女坐在一起喝酒,心里居然还没有忘记江小鱼,好……好……我再敬你三杯!”

那坛酒已差不多快空了,这黑衣人眼睛虽然清亮,但神情间却似已有些醉意,再不管别人喝不喝,也不和别人说话,只是自己一杯又一杯地往肚子里灌,不时仰望着天色,似乎在等人。

他等的是谁?

铁心兰凝目瞧着他,忍不住又道:“你真的和江小鱼是朋友?”

黑衣人瞪眼道:“江小鱼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我为何要冒认是他朋友?”

他语声顿了顿,忽然又道:“你们若是瞧见他时,不妨代我向他问好。”

铁心兰试探着又道:“我们见着小鱼儿时,说你是谁呢?”

黑衣人沉吟道:“你就说是他大哥好了。”

铁心兰忽然长身而起,厉声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黑衣人道:“我不是刚告诉你……”

铁心兰冷笑道:“放屁,小鱼儿绝不会认别人是他大哥的,你休想骗我。”

黑衣人忽然大笑起来,道:“好,好,你们当真不愧是小鱼儿的知己——不错,我一心想要他叫我一声大哥,但他却总是要叫我兄弟。”

铁心兰忍不住又道:“喂,我看你像是有什么心事,是么?”

黑衣人又瞪起眼睛,道:“心事?我会有什么心事?”

铁心兰道:“你若真将我们当成江小鱼的朋友,为何不将心事说出来,也许……也许我们能帮你的忙。”

黑衣人忽然仰天狂笑,道:“帮忙!我难道会要别人帮忙!”他高亢的笑声中,竟也充满了悲痛与愤怒。

铁心兰还想再问,却被花无缺以眼色止住了。远处传来更鼓声,已是二更三点。

黑衣人突又顿住笑,凝注着花无缺与铁心兰,道:“好,你们就每人敬我三杯酒吧,这就算帮了我的忙了。”

六杯酒下肚,黑衣人仰天笑道:“我本当今夜只有一个人独自度过,谁知竟遇着了你们,陪我痛饮了一夜,这也算是我人生一大快事了……”

黑衣人霍然站起,像是想说什么,却连一个字也没有说,扭过头就走。

他走到面摊子前,把怀里的东西全都掏了出来,竟有好几锭金子,有十几粒珍珠,他随手抛在面摊上,道:“这是给你的酒钱,全给你。”

面摊老板骇得怔住了,等他想说“谢”时,那黑衣人却已走得很远。昏黄的灯光,将他的影子长长拖在地上。

他看来是如此寂寞,如此萧索。

花无缺缓缓道:“在他临死前的晚上,他本都以为要独自度过的,他竟找不到一个朋友来陪他度过最后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