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姜断弦 第六章 行刑日(第3/4页)

老管家慌了,这一类的事他当然是应付不了的,在诸葛大夫家里,出面应付这种事的通常只有一个人——诸葛的如夫人,也就是大家都称为“二奶奶”的诸葛小仙。

诸葛小仙本来当然不姓诸葛,本来她姓什么根本就没有人知道,可是大家都知道八大胡同里头的一号红姑娘,就是小仙。

“你是诸葛仙,我是小仙,我好像天生就是你的人。”

这就是她第一次见到诸葛大夫时说的话,所以她很快就变成了诸葛家的二奶奶。

这位二奶奶当然是位极精明厉害的角色,姜断弦是在第三进院子中的花厅见到她的。

看到了姜断弦的脸色,她立刻就发现这位恶客是谁也挡不住的了,所以她立刻就说:“姜执事,如果你一定要见我们家老爷,我可以带你去见他,我只希望你以后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要把见到他之后的情况告诉别人。”

这是个非常奇怪的要求,其中显然又藏有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姜断弦虽然觉得奇怪,却不能不答应,等到他见到诸葛大夫之后,才发现这个要求居然是非常合理的。

姜断弦见到诸葛大夫时,他已经死了很久,连尸体都已僵硬冰冷。

每个人都要死的,死人并不奇怪,这位二奶奶为什么要姜断弦保守秘密?

“姜执事,我知道你是个见多识广的人,我想你一定能看得出我们家老爷是怎么死的。”

姜断弦当然看得出。

各式各样的死人他都看得多了,致死的原因如果很特别,死后通常都会有特别的征兆。

诸葛刚才看起来虽然好像很累很累的样子,但却绝不是累死的,他的脸已痉挛扭曲,而且呈现出一种诡秘的暗青色。

姜断弦一眼就已看出,他是被一种极厉害的毒液所毒死的。

“我们家老爷在刑堂耽搁了九天,一回来就死了,而且是被毒死的,这件事如果传出去,我们家上下一百多口人恐怕就没有一个能活得下去了。”

二奶奶很平静地说:“所以我刚刚才会求姜执事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我想姜执事现在大概已经明白了我的意思。”

现在姜断弦不但已明白她的意思,而且已经对这位二奶奶开始有点佩服起来。

“诸葛大夫和刑部里的人以前有没有什么恩怨?”姜断弦问。

“没有。”二奶奶断然回答,“绝对没有。”

“这次谁请他到刑堂去的?”

“本来我一直以为是刑部里一位姓王的司官,可是后来我就知道绝不是他。”

“为什么?”

“姜执事,你大概知道我们家老爷的脾气,凭一位司官,怎么能把他请到刑部去,而且一待就是八九天?”二奶奶把条理说得很明白。

“现在你是不是知道是谁请他去的?”姜断弦又问。

“是慕容公子,慕容秋水。”二奶奶说,“他要我们家老爷去救治一个犯人。”

“你知道这个犯人是谁?”

二奶奶迟疑着,终于承认:“我听老爷说起过,这个人姓丁,叫丁宁,不但他自己在江湖中的名头极大,家世也很显赫,所以……”

“所以怎么样!”姜断弦追问。

二奶奶又犹豫很久,才下定决心:“姜执事,我信任你,所以我才把这件事的始末都告诉你。”她说,“可是我也有些事要问你,我希望你也不要隐瞒我。”

她立即就问姜断弦:“听说韦好客这次是特地请你来处决一个江洋大盗的,不知道这个大盗是否就是丁宁?”

“是。”

“你认得他?”

“我认得。”

“他进了韦好客的雅座之后,你还有没有见过他?”二奶奶问姜断弦。

“我见过。”

“那么你当然知道,这位本来很英俊的年轻人,后来已变得不成人形了,不但眼睑被缝合,舌头被截短,连手足四肢的关节都已软瘫。”

二奶奶又问姜断弦:“你知道这是谁下的毒手?”

“是诸葛大夫?”

“是的。”二奶奶叹了口气,“我跟他多年夫妻,一向很了解他的为人!我相信他本来绝不会做这种事的,何况这位丁公子和他还有点渊源。”

“可是他已经做出来了。”

“虽然做了出来,却没有做得很绝。”二奶奶说,“每一部分他都替丁公子留了后路。”她又解释,“他虽然缝合了丁公子的眼睛,却没有损伤到他的眼睛,只要用同样精细的手术将缝线拆除,丁公子立刻就会像以前一样看得见。”

这种手术虽然复杂精细,却不是做不到的,所以姜断弦只问:“他的舌头呢?”

“他的舌头也没有被截短,只不过是被折卷之后又缝合到他的下颚去,只要拆除缝线,也立刻就可以恢复如前。”

姜断弦没有再问丁宁的手足关节是如何复原的,如果连这两种手术都能精确完成,别的事还有什么是诸葛仙做不到的?

“我们老爷这么样做,本来就是为了日后还可以把丁公子救治复原。”二奶奶说,“可是慕容来请他的时候,他却很不愿意去!”

“为什么?”

“因为他觉得这件事里面有一点极大的可疑之处,其中必定暗藏阴谋。”

“哦?”

“丁公子既然已必死无疑,慕容为什么还要在他身上花这么多心血?”

关于这一点,姜断弦的想法是和诸葛大夫完全相同的。他只问:“诸葛大夫既然已经对这件事有了怀疑,为什么又要去做这件事?”

二奶奶叹息:“那当然是逼不得已,一个人只要活着,总难免要去做一些自己不愿做的事。”

她的言词很闪烁,其中显然还别有隐情,对声色一向很放纵的诸葛仙,总难免有些把柄被慕容秋水掐在手里,所以姜断弦并没有追问下去。

他只杀人,从不刺探别人的隐私,他一向认为后者的行为远比杀人更卑贱可耻。

“诸葛大夫从刑堂回来之后,还说了些什么?”姜断弦问。

二奶奶神色黯然:“他一回来,就说了一句非常奇怪的话。”

“什么话?”

“他要我赶快替他准备后事,好像知道自己活不长了。”二奶奶说,“然后他又再三叮咛我,绝不能把他真正的死因说出去。”

她极力控制住自己,才能使声音保持平静:“我想那时候他一定已经看出了慕容秋水的阴谋!”

“他没有说出来?”

“没有。”

“为什么?”

“因为他死得太快。”

二奶奶勉强笑了笑,笑得那么凄凉,那么令人心酸:“不管怎么样,他总算死得很平静,连一点痛苦都没有,他这一辈子,也可以算是活得很开心,痛苦的只不过是一些现在还活着的人。”

只不过人还是要活下去,该挑的担子还是要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