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血 腥(第2/5页)

秦松走进三楼上的小客厅时,黑豹正用手支持着身子,倒立在墙角。

他的眼睛出神地瞪着前面,黝黑而瘦削的脸已似因痛苦而扭曲,从上面看下去,更显得奇怪而可怕。

他动也不动地倒立在那里,仿佛正想用肉体的折磨,来减轻内心的痛苦。

秦松吃惊地停下脚步。

他从未看见黑豹有过如此痛苦的表情,也从未看见黑豹做过如此愚蠢的事。

他只希望黑豹不要发现他已走进来,有些人在痛苦时,是不愿被别人看见的。

但黑豹却已突然开口:“你为什么还不去买双新鞋子?”

秦松垂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子。

鞋子的确已很破旧,上面还带着前天雨后的泥泞,的确已经该换一双了。

但他却不懂得黑豹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提起这种事。

黑豹已冷冷地接着道:“聪明人就绝不会穿你这种鞋子去杀人!”

秦松眼睛里不禁露出崇敬之色,他终于已明白黑豹的意思。

破旧而有泥的鞋子,说不定就会在地上留下足迹。

他终于相信黑豹能爬到今天的地位,绝不是因为幸运和侥幸。

黑豹的细心和大胆,都同样令人崇敬。

“我进去的时候很小心。”秦松低着头,“那婊子睡得就像是死人一样,连裤子都没有穿,好像随时都在等着罗烈爬上去。”

他很巧妙地转过话题,只希望黑豹能忘记他的这双鞋子,道:“我一直等到她断气之后,才离开。”

“你不该等那么久,罗烈随时都可能回去。”黑豹的声音仍然冰冷,“杀人的时候,要有把握一刀致命,然后就尽快地退出去,最好连看都不要再去看一眼,看多了死人的样子,以后手也许就会变软。”

他今天的情绪显然不好,仿佛对所有的事都很不满意。

秦松永远也猜不出是什么事令他情绪变坏的,甚至猜不出他为什么要去杀红玉。

那绝不仅是为了要给罗烈一个警告和威胁。

这原因只有黑豹自己知道。

红玉说不定曾经在这里听过“波波”的名字,他不愿任何人在罗烈面前提起这两个字。

“守在后门外的印度人告诉我,罗烈是往野鸡窝那边去的。”秦松道,“我想他一定是去找陈瞎子。”

“只可惜他已迟了一步。”黑豹冷笑。

他显然低估了罗烈的速度。

罗烈坐上那辆黄包车,他就已叫人找拼命七郎去对付陈瞎子,他算准罗烈无论如何一定会先回百乐门的。

但拼命七郎赶到那里时,罗烈却先到了。

在两军交战时,“速度”本就是制胜的最大因素之一。

“去对付陈瞎子的是谁?”秦松忍不住问。

“老七。”黑豹回答,“那时他就在附近。”

秦松笑了笑:“我只担心他会带个死瞎子回来,老七好像已经有一个月没杀过人了。”

他的笑容突然冻结在脸上,他正站在窗口,恰巧看见一辆黄包车载着满身鲜血淋漓的拼命七郎飞奔到大门外。

黑豹也已发现了他脸上表情的变化:“你看见了什么?”

秦松终于长长叹了口气:“从今以后,老七只怕永远也不能再杀人了。”

拼命七郎被抬上来后,只说了两个字:

“罗烈!”

然后他就晕了过去,他伤得远比胡彪更重。

“罗烈。”倒立着的黑豹已翻身跃起,紧握起双拳,突然大吼,“叫厨房里不要再准备中午的菜,到五福楼去叫一桌最好的燕翅席,今天我要好好请他吃一顿。”

他想了想,又大声道:“再叫人到法国医院去把老二接出来,今天中午我要他作陪。”

老二正在养病,肺病。

他在法国医院养病已很久,远在金二爷还没有倒下去时就已去了,有人甚至在怀疑他不是真病,只不过不愿参加那一场血战而已。

无论谁都知道,褚二爷一向是很谨慎、很不愿冒险的人。

秦松忍不住皱了皱眉:“他病得好像很重,只怕不会来的。”

“这次他非来不可。”黑豹很少这么样激动,“还有老幺,今天他为什么一直到现在还没有露过面?”

“昨天晚上他醉了。”秦松微笑着回答,“一定又溜去找他那个小情人去了。”

红旗老幺的小情人是个女学生,胸脯几乎和她的脸同样平坦。

红旗老幺看上了她,也许只有一个原因——因为她看不起他。

她也同样看不起黑豹。

“那婊子对老幺就好像对奴才一样,好像老幺要亲亲她的脸,都得跪下来求她老半天。”

秦松叹息着:“我真不懂老幺为什么偏偏要去找她?”

“因为男人都有点生得贱。”黑豹目中又露出痛苦愤怒之色,“老幺若还不死心,说不定总有一天会死在那女人脚下的。”

04

九点三十二分。

这大都市中最有权力的帮派里的红旗老幺,正捧着杯热茶,小心翼翼地送到书桌上。

杜青文正伏在桌上看书,似已看得入了神。

外面的小院子里,蔷薇开得正艳,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一阵阵花香。

这屋子是红旗老幺花了很多心血才找来的,虽然不大,却很幽静。

因为杜小姐喜欢静。

她似乎已忘了她刚到这里来念书的时候,住的那女子宿舍,比十个大杂院加起来还吵十倍。

现在她正在看一本叫《人间地狱》的小说,里面描写的是一个洋场才子和妓女们的爱情。

她脸上的表情却比教士们在读圣经时还要严肃,就好像再也没有比看这本言情小说更重要、更伟大的事情了。

红旗老幺却在看着她,脸上的神情显得又骄傲,又崇拜,又得意。

“像我这样的人,想不到居然能找到这么样一个有学问的女才子。”每当他这么样想的时候,心就忍不住有一股火热的欲望冲上来。

那种感觉就好像有人在他小肚子里点着了一根火把似的。

“你太累了,应该休息了。”他忍不住道,“太用功也不好,何况,昨天晚上我喝得大醉,你一定被吵得没有睡好觉。”

“你既然知道自己吵得人家睡不着,现在就应该赶快回去。”杜小姐沉着脸,沉沉地说,却还是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可是红旗老幺最喜欢的,偏偏就正是她这种冷冰冰的样子。

他忍不住悄悄地伸出手,去轻抚她的头发,柔声道:“我是该走了,只不过我们还没有……”

“还没有怎么样?”杜青文突然回过头,瞪着他,“你还想干什么?”

她薄薄的嘴唇,好像已气得在发抖,红旗老幺看着她的嘴,想到这张嘴因为别的缘故发抖时的样子,全身都热得冒了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