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突 变

01

东方刚刚现出鱼肚白色,乳白的晨雾已弥漫了大地。

五点三十五分。

黑豹还是坐在那张沙发上,一直没有动。

酒色之后,他突然觉得腿上的枪伤开始发疼,他毕竟是个人,不是铁打的。

可是真正让他烦恼的,并不是这伤口,而是秦松带回来的消息。

“你带去了多少人?”黑豹问。

“十一个。”

“张三从南边请来的那批打手都去了?”

秦松点点头:“谭师傅兄弟两个人也在。”

“他们十一个人,对付他一个也对付不了?”黑豹的浓眉已皱起。

秦松叹了口气:“他们本来也许还不会那么快被打倒的,可是他们看出了他用的是‘反手道’之后,好像连斗志都没有了。”

几乎每个人都知道“反手道”是种多么可怕的武功,因为黑豹用的就是反手道。

黑豹眉皱得更紧:“是谁先看出来的?”

“是谭师傅。”秦松回答,“他看过你的功夫。”

“你看呢?”

秦松苦笑:“他击倒六合八法门下那姓钱的时候,用的那一手几乎就跟你击倒荒木时用的招式完全一样,我看到他使出这一招时,就立刻回来了。”

黑豹没有再问下去。

他全身的肌肉已又绷紧,脸上忽然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也不知是兴奋,还是恐惧。过了很久,他才慢慢地说:“会使反手道,天下只有两个人!”

秦松点点头:“我知道。”

“除了我之外还有一个就是罗烈。”

秦松又点点头,罗烈这名字他也听说过。

黑豹握紧了双拳:“但罗烈以往并不是这样的人,他绝对不会为了一个臭婊子跟人打架的,除非他……”

秦松试探着道:“除非他是故意想来找麻烦的。”

黑豹又一拳重重地打在沙发上:“除非他已知道上个月在这里发生的事,已知道胡彪的老大就是我。”

“你想他会不会知道?”

“他本不该知道。”黑豹咬着牙,“他根本就不可能到这里来的。”

秦松并没有问他为什么,秦松一向不是个多嘴的人。

但黑豹自己却接了下去:“他现在本该还留在德国的监狱里。”

秦松终于忍不住道:“像他这种人,世上只怕很少有监狱能关得住他。”

“但他是自己愿意去坐牢的,他为什么要越狱?”黑豹沉吟着,“除非他已知道这里的事。”

可是一个被关在监狱里的人,又怎么可能知道几千里外发生的事呢?

“也许那小伙子并不是他,也许他已将反手道教给了那小伙子。”秦松这推测也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的。

“也许……”黑豹缓缓道,“要知道他究竟是不是罗烈,只有一个法子。”

“你难道要亲自去见他?”

黑豹点点头。

秦松没有再说什么,只有看着他的腿。

他当然明白秦松的意思,忽又笑了笑:“你放心,他若是罗烈,见到我绝不会动手的,我没有告诉过你,我们本是老朋友。”

“他若不是罗烈呢?”

“他若不是罗烈,我就要他的命!”黑豹的笑容看来远比秦松更残酷,“这世上我若还有一个对手,就是罗烈,绝没有别人!”

秦松好像还想再说什么,但这时他已看见波波从后面冲出来,眼睛发亮,脸上也在发着光。

“罗烈。”她大声道,“我听说你们在说罗烈,他没有死,我就知道他绝不会死的。”

黑豹沉着脸,冷冷地看着她,突然点点头:“不错,他的确没有死。”

波波兴奋得已连呼吸都变得急促了起来:“他是不是已回来了?”

“是的,他已经回来了。”黑豹冷笑,“你是不是想见他?”

波波看着他脸上的表情,一颗心突然沉了下去,忽又大叫:“你若不让我见他,我就死,我死了,也不会饶过你。”

“我一定会让你见到他的,就好像我已让你见到金二爷一样。”黑豹的表情更冷酷,“只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波波发亮的眼睛忽然充满了恐惧:“你难道也想对付他,像对我爸爸那样对付他?”

黑豹冷笑。

“你难道忘了他以前是怎么样对你的?难道忘了反手道是谁教给你的?”波波大叫,“你若真的敢这么样做,你简直就不是人,是畜生!”

黑豹却不理她,转过头问秦松:“下面还有没有空屋子?”

“有。”

“带她下去,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准放她上来。”黑豹的声音冷得像冰,“若有人想闯下去,就先杀了她!”

下面是什么地方?当然是地狱,人间的地狱。

妒忌有时甚至比仇恨还强烈,还可怕。

02

十一个人,并没有全都倒在地上。

这年轻人停住手的时候,剩下五个人也停住了手。

房间里就好像舞台上刚敲过最后一响铜锣,突然变得完全静寂。

然后这年轻人就慢慢地坐了下来,看着倒在地上的六个人。

他们脸上都带着很痛苦的表情,但却绝没有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甚至连动都没有动。

他们曾经让很多人在他们拳头下倒下去,现在他们自己倒下去,也绝无怨言。

这本是他们的职业。

也许他们并不是懂得尊敬自己的职业,但是既然干了这一行,就得干得像个样子,纵然被打落了牙齿,也得和血吞下去。

这奇特的年轻人用一种奇特的眼光看着他们,也不知是怜悯同情,还是一种出自善心的悲哀。

他忽然发现站在他面前的这五个人,脸上的表情几乎和他们倒在地上的同伴是完全一样的。

“我说过我出手一向很重。”他轻轻地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现在带他们去救治,也许他们还不会残废。”

他们当然明白他的意思,残废对他们做这种职业的人说来,就等于死。

没有人真的愿意死。

他们看着面前这既残酷,却又善良的年轻人,目光中忽然流露出一种无法形容的感激和尊敬。

然后还能站着的人,就悄悄地抬起了他们的伙伴,悄悄地退了出去,仿佛不敢再发出一点声音来惊动这年轻人。

他们只有用这种法子,来表示他们的感激和敬意,因为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将他们当作“人”来看待,并没有将他们看作野兽,也没有将他们看作被别人在利用的工具。

他听见他们走出去,关上门,还是没有动,也没有再说一个字。

他忽然觉得很疲倦,几乎忍不住要放弃这所有的一切,放弃心里所有的爱情、仇恨和愤怒,远远地离开这人吃人的都市。

现在他才发现自己不是属于这种生活的,因为他既不愿吃人,也不愿被人吞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