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魂引 第八章 索命怪客(第3/7页)

就在他深深自惭自愧,自责自疚的时候,暗影又突地缓缓地踱出一条人影来,一面在独自冷笑着。寒风,将他这森冷的笑声,传入管宁的耳里。他下意识地转目望去,瘦颚谭菁已自踱到他身侧来了。

他眼中虽然接触到这条人影,心里却仍然是空空洞洞的。瘦颚谭菁奇怪地打量了他两眼。这终南的名剑手,虽然早已知道他师兄“乌衣独行”已在四明山中遭人毒手,是以便兼程北来,想在北京城中,寻访那传言已被一个富家少年带回北京,并且也受了重伤的凶手,但是他却不知道,此刻站在他眼前的少年,便是他自己此来寻访的人物。

他无意之中,遇着多年以前,在黄河江船上,使完全不识水性的他受尽折辱而几乎丧生的仇人,报却了久久郁积于心的深仇,又以冷言热讽,将那罗衣少妇说得五内焦急,立刻冒着风雪赶走。一夜之间,他一连做了两件得意的事,此刻便不禁有些飘然的感觉,恨不得能找个人来分享他此刻的快乐。

于是他便停下脚步,缓缓地道:“人生百年,拍掌来去,身外之物,更是生不能带来,死不能带走,你不过只是失去了一辆马车而已,又何必如此愁苦?”

语声微顿,抬目望处,却见这少年仍是呆呆地望着自己,就像是根本没有听见自己的话似的。他的双眉微皱,沉声又道:“少年人,我说的话,你可听到没有?”

管宁目光一瞬,缓缓垂下头,低语道:“这该如何是好——”

他心中一片茫然,想到自己明日与那少年吴布云之约,更不知该如何交代,竟真的没有听到这瘦鹗谭菁究竟在说些什么,又自喃喃低语:“我真是该死!我真是该死……”

谭菁双眉一轩,但瞬即放声大笑起来,伸手从怀中取出了一锭原本已放在“铁金刚”手里,此刻却又取回的金锭,大笑着道:“想不到你这少年人竟然如此想不开,来来来,拿去,拿去,这一锭黄金,想来已足够买回你的马车了。”

这狂笑之声,使得管宁神志为之一震,抬起头来,呆望了他两眼,又摇了摇头,方自缓缓说道:“我与阁下素不相识,阁下这是干什么?”

瘦鹗谭菁伸手一捻微须,大笑又道:“是是,我与你虽然素不相识,你的车马更不是我所掠走,但这锭金子,你却只管取走——”

他又自仰头长笑几声,接道:“若非是我三言两语,那沈三娘又怎会如此匆忙地赶走?

你可知道她是为着什么——哈哈,她是生怕自己去得太迟,那厮会被别人害死!唉——”

他故意叹息着:“如此风霜严寒,一个妇道人家还要如此奔波,也真难为她了。”

管宁呆呆地望着他,他说的话,管宁根本一点也不懂,当下干咳一声,道:“阁下到底在说什么?小可实在愚昧,难以了解,至于这锭金子,小可更是不敢接受——”

瘦鹗谭菁笑声顿住,突地面色一沉,截断了他的话,说道:“这黄金你只管拿去,反正你的马车,既然被那人驶去,你纵然想尽办法,也不能取回了。”

管宁心头一凉,脱口道:“真的?”

谭菁冷哼一声,点首道:“老夫岂会骗你!”

双眉一扬,神气间突然又变得十分得意,接着又道:“你可知道驶去你车子的那个女子是谁?”

管宁茫然地摇了摇头,谭菁又道:“那女子便是江湖人称‘绝望夫人’的沈三娘!武林中人遇上了别人,凡事还能有三分希望,但遇上了这沈三娘嘛——嘿嘿,什么事都只好任凭她摆布了,几乎连半分反抗之力都没有,是以江湖中人,才替她取了‘绝望夫人’这名号。”

“绝望”,管宁将这两个字仔细思索一下,不禁为之激灵灵打了个寒噤,世上最可怕之事,只怕也莫过于这“绝望”二字了。

而那温柔高贵的女子,竟叫作“绝望夫人”,这名字取得又是何等冷峭,但见瘦鹗谭菁嘿嘿一声冷笑,又道:“这‘绝望夫人’沈三娘,不但剑法暗器,俱都超人一等,聪明机智,更是骇人听闻。你心里在想些什么,她几乎全都早已猜到,你嘴里都没有说出来的话,她也能先替你说出来,而且她还有个与她关系大不寻常大大的靠山,武林中最狠最冷的人物西门一白——”

这“西门一白”四字一入管宁之耳,他心头不禁又为之一凛,他似乎听过这名字,又似乎没有听过,却见谭菁又已接道:“多年来,天下武林中人,就从未听过有一人能在这绝望夫人面前占过半分便宜的,嘿嘿——只有老夫,今日只说了三言两语,便让她吓得面青唇白,连抢马车这种事都干出来了。”

他又以一阵得意的大笑结束了自己的话,随手将那锭黄金,塞在管宁手里。人们在欢乐的时候,常常会希望别人也能分享自己的欢乐,这孤傲的老人此刻在这种心情下,便也做出了一些绝非他平日为人性格所做的事来。

但是,他却不知道,管宁的心境,又怎会为这区区一锭金子而欢乐起来?

这本已充满自责自疚之心的少年,心情更是其乱如麻。他略微思考一下,便恍然想到“西门一白”四字,便是那白衣书生的名字,也直到此刻,他才知道这白衣书生的名字。只是除了这名字之外,他对此人的一切,仍然丝毫不知道。

他想到这些日子来,他所接触到的每一个武林中人,说起西门一白的为人,都说是冷酷毒辣。于是,他便无法不再冷静地思考一遍,他对这西门一白的信念,是否有改变一下的必要。

而他此刻也已猜到,那位“绝望夫人”沈三娘,如此匆忙地要赶去北京,一定是为着关心这西门一白的安危,生怕他会遭受到仇家的危害,于是,他又想到那一刀两剑、两只人耳。

“难道这些人便是要去加害西门一白的仇家?”他不禁暗问自己,“那么,又是谁把他们赶跑的呢?”

一个人能对一件事加以冷静而明确的分析,他便会被人称赞为聪明人,假如,他能冷静分析的这件事与他本身有关,那么他聪明的程度就更会被人惊赞。

但是,管宁此刻,却有着那么多与他本身有关的事,有待于他自己思考分析。他纵然聪明绝顶,却也不禁为之迷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