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试 剑(第3/4页)

昔年西门吹雪与白云城主叶孤城约战于重阳之日,紫禁之巅,三个月前就已传遍江湖,轰动九城。

想看到这一类的决战却不是件容易的事。大多数人都很难有见到这种对决的机会,其中招式间的变化,变化间的精妙处,可不是任何言语文字所能形容得出的。除非你能亲临其境,自己去体会,否则你就很难领略到其中的变化和刺激。

所以对大多数人来说,真正关心的并不是决战的过程,而是结局。

没有人能看见小方和小燕这一战,也没有人知道这一战过程的刺激与变化,当然也没有人能描述得出。

可是这一战的结局却无疑是每个人都关心的。

——这一战究竟是谁胜谁负?

——如果小方败了,他是不是立刻就会死在那里?

——如果是小方胜了,他会不会立时就将他的对手刺杀于剑下?

小方的情绪很不稳定,出手当然也很难保持稳定。不但招式间的变化很难把握得恰到好处,连运气换气间也很难控制得自然流畅。

可是这一战他胜了。

因为他远比他的对手更有经验,也更有耐力和韧性。

如果这一战能在数十招之内就决定出胜负,胜的无疑是齐小燕。

但是他们之间强弱的距离并不大,谁也不能在数十招之间击败对方。

所以这一战拖得很长。一百五十招之后,小方就知道自己胜了。

一百五十招之后,小燕就知道自己要败了。

她的气力已渐渐不继,招式运用变化间已渐渐力不从心。

更重要的一点是,她心里已经有了阴影。

——就算你能击败我,也必将死在独孤痴剑下。

她不得不承认这是事实。

她真正要击败的并不是小方,而是独孤痴。所以她对这一战的胜负,已经没有抱太大的热望。

更重要的一点是,在这种压力的阴影下,她甚至已忘记败就是死!

所以她败了。

“铿”的一声,双剑相击。

剑花如火般的四散飞激,小燕掌中的剑已脱手飞了出来,小方的剑已到了她咽喉间。

直到剑锋上的剑气和寒意已刺入她的毛孔时,她才想起他们之间的约定。

——谁败了,谁就死!

就在这一瞬间,死亡的恐惧忽然像是只鬼手般攫住了她,扼住了她的咽喉,捏住了她的关节,占据了她的肉体和灵魂。

她还年轻。

她从来都不怕死。

直到这一瞬间,她才真正了解到死亡是件多么可怕的事。

人类对死亡的恐惧,本来就是人类所有的恐惧中最大、最深切的一种。

——因为死就是所有一切事的终结,就是一无所有。

这种心理上的恐惧,竟使得齐小燕整个人的生理组织,都起了种奇异的变化。

她的舌、她的嘴腔、她的咽喉,忽然变得完全干燥。

她的肌肉关节忽然变得僵硬麻木。

她的瞳孔在收缩,毛孔也在收缩。所有控制分泌的组织都已失去控制。

她的心跳与呼吸几乎已加快了一倍。

更奇怪的是,就在这种变化发生时,她忽然又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冲动。

她的情欲忽然因为肌肉的收缩摩擦,而火焰般燃烧起来。

她身上穿的只不过是件皮肤般温软柔薄的衣服,连皮肤的战栗,肌肉的颤动都可以看得很清楚。

她很想问小方:“你为什么还不杀了我?”

她没有问,因为她已无法控制她喉头的肌肉和她的舌头。

她没有问,因为她忽然发现小方生理上,也起了种又奇怪又可怕的变化。

这种变化使得她的心跳得更快。

她闭上眼睛,不敢再看。她闭上眼睛时,她的呼吸已变为呻吟,苍白的脸已红如桃花。

这时候她已经知道小方不会杀她了,也知道小方要做什么。

她已经感觉到小方炽热的呼吸和身子的压力。

她无法推拒,也不想推拒。

——只因为她本来就已想到结果一定会是这样子的。

她忽然放松了自己,放松了她的身体四肢,放松了所有的一切。

因为她知道只有这样才能得到解脱,一种几乎和死亡同样彻底的解脱。

这一天是八月十五日,是齐小燕的生日。

她是在中秋节生的。可是直到她已完全解脱后再睁开眼睛时,她才想起这一天是她的生日,才想起这一天是中秋。

因为她一睁开眼睛,就看见了一轮明月。一轮比她在往昔任何一天晚上,所看见过的明月都更圆更亮的明月。

然后她才看见小方。

小方在月下。

月光清澈柔和,平静稳定。他的人也一样。

他已完全恢复平静,完全放松了自己。他的人仿佛已和大地明月融为一体。

大地明月是永不变的。他这个人仿佛也接近永恒,接近那种平和安定永恒不变的境界。

小燕很想告诉他:“现在你的剑法已经真正练成了。”

她没有说。因为她忽然觉得眼中有一股泪水,几乎已忍不住要夺眶而出。

因为她虽然败了,虽然已经知道自己永远无法击败独孤痴,永远无法到达剑术的巅峰。

可是她已帮助一个男人突破了困境,到达了这种境界。

她的身体已经有了这个男人的生命,他们的生命已经融为一体。

他的胜利,就等于是她的。

天色渐渐亮了,月光渐渐淡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轻轻地告诉小方:“你已经可以去找独孤痴。”

小方完全没有反应。

她不知道小方有没有听见她的话,可是她已经听见了一声鸡啼。

就像是上次一样,听见了这声鸡啼,她就忽然跃起。就像是个听不得鸡啼、见不得阳光的幽灵鬼女般忽然逃走,消失在灰灰暗暗、迷迷蒙蒙的晓雾里。

这一次小方没有让她逃走。

小方也追了出去。

第一声鸡啼响起时,就是独孤痴起床的时候。

睡眠是任何人都不能缺少的。他也是人,可是即使在睡眠中他也要随时保持清醒。

他睡的是张石板床,窄小冰冷坚硬,吃的食物简单粗粝。

他绝不容许自己有片刻安逸。

这就是一个剑客的生活,远比任何一个苦行僧过得更苦。他却久已习惯了。

他总认为无论你要获得任何一种荣耀,都必须付出痛苦的代价,必须不断地鞭挞自己。

从来没有人知道他的剑法是怎么样练成的,他自己也从来不愿提起。

那无疑是段辛酸惨痛的经历,其中也不知包含多少血泪汗水。

因为他既不是名门子弟,也没有显赫的家世。血泪和汗水就是他必须付出的代价。

现在他的剑法总算已练成。

他一剑纵横,转战南北,从来也没有遇见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