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蝶 舞(第3/4页)

无情的岁月虽然已使他的身体完全萎缩,可是他的一双眼睛里,还是时常会闪动起一种充满了老人的智慧和孩子般调皮的光芒。

在这种时候,他的眼睛看来就好像是阳光照耀下的海洋。

卓东来恭恭敬敬地站在小亭外,恭恭敬敬地行礼问好:“老先生的气色看来比我上次来的时候好得多了,就好像忽然年轻了二十岁。”

老人本来好像根本没有看见他,也不准备理他,却又忽然转过头,对他眨了眨眼。

“你看来我真的好像年轻了二十岁?”

“当然是真的。”

“那么你就是个瞎子,又蠢又笨的瞎子。”老人虽然在骂人,声音却显得很愉快,“你难道看不出我已经年轻了四十岁?”

卓东来笑了。

一身雪白的女人已经站在老人身边,老人拉起她的手,用两只手捧着。

“这是她的功劳。”老人眯起眼笑道:“只有像她这么年轻漂亮的女孩子,才能使一个老头子变得年轻起来。”

“这也是我的功劳。”卓东来说,“是我把她送到这里来的。”

“可是我一点都不感激你,”老人又在眨着眼,眼中闪动着调皮而狡黠的光芒,“我知道你又在拍我的马屁,又想把我存在脑子里的东西挖出来。”

卓东来并不否认,老人问他:“这次你想挖的是什么?”

“是一个人。”

“谁?”

“萧泪血。”

老人脸上的笑容忽然消失了,连一双发亮的眼睛都变成了死灰色。

“萧泪血,萧泪血,”老人嘴里不停地念着这个名字,“他还活着?还没有死?”

“还没有!”

老人长长叹息:“现在我才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了。”他伸出一根干瘪的手指,指着卓东来的鼻子,“你是个超级大浑蛋,又浑又蠢又笨,所以你才会去惹他。”

卓东来没有生气。

不管这个老人怎样对他,他好像都不会生气,因为只有这个老人才能告诉他一些他很想知道却偏偏不知道的事。

“我并不想惹他,”卓东来说,“我只想知道有关他的两件事。”

“哪两件?”

“他的武功、他的武器。”

老人好像忽然紧张起来,一个像他这种年纪的老人本来不该这么紧张的。

“你看见过他用的武器?”他问卓东来。

“我没有。”

“你当然没有看见过,”老人又放松了,“只有死在地狱里的鬼魂才看见过。”

“没有人见过他的武器?”

“绝对没有,”老人说,“就好像他也永远不能看见泪痕一样。”

“泪痕?”卓东来问,“谁是泪痕?”

“萧大师的泪痕。”

“萧大师是谁?”

“萧大师就是萧泪血的父亲。”

卓东来一向认为自己是个非常明智的人,现在却完全混乱了。

老人说的话他居然完全不懂。“他为什么不能看见他父亲的泪痕?”

“因为他看到泪痕的时候,他就要死在泪痕下。”

卓东来更不懂:“泪痕也能杀人?”

老人遥望着远方,眼中仿佛充满了悲伤和恐惧,就好像一个人忽然看到了一件他所无法理解也无法控制的事。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慢慢地伸出了他那双干瘪萎缩的手,轻轻地拨动了他面前的一张琴。

“琤琮”一声,琴弦响动。

老人忽然说:“蝶舞,请你为我一舞。”

银狐斗篷从肩上滑落,穿一身银白的女人仍然一身银白。

银白的短褂,银白的长裙。

长裙流水般飘动,蝶舞翩然而舞,长裙飞云般卷起,露出了一双修长结实美丽充满了弹性的腿。

没有人能形容她的舞姿,也没有人能形容她的这双腿。

就连最懂得欣赏女人的狄小侯狄青麟也只能说:“我简直不能相信一个人身上会长出这么样一双腿来。”

悠扬的琴声忽然变得苍郁而萧索,舞者的舞姿也变得仿佛残秋时,犹在秋风中卷舞的最后一片落叶,美得那么凄凉,美得令人心碎。

老人眼中忽然有了泪光。

“琤”的一声,琴弦断了、琴声停了,舞者的长裙流云般飘落。

舞者的人也蜷伏在地上,就好像一只天鹅在垂死中慢慢消沉于蓝天碧海间。

然后就是一片安详和谐的静寂。那么静,那么美。

老人眼中已有一滴泪珠,珍珠般流了下来,在他苍老枯瘦干瘪的脸上,留下一道清亮的泪痕。

一滴,两滴……

“泪痕就是这样子的。”老人喃喃道,“泪痕就是这样子的!”

“什么样子?”

“独一无二,完美无缺。”老人说,“当世犹在人间的利器,绝对没有一柄剑比它更利!”

“剑?”卓东来问,“泪痕是一柄剑?”

“是一柄剑。”老人说,“一柄完美无缺的剑,就像是蝶舞的舞一样。”

“这柄剑为什么要叫作泪痕?”

“因为剑上有泪痕。”老人说,“宝剑出炉时,若是有眼泪滴在剑上,就会留下永远无法磨灭的泪痕。”

“是谁的泪痕?”

“是萧大师的,”老人说,“普天之下,独一无二的萧大师。”

“宝剑初出,神鬼皆忌,这一点我也明白。”卓东来道,“可是我不懂萧大师自己为什么也要为它流泪呢?”

“因为他不但善于铸剑,相剑之术也无人能及,”老人声音中充满哀伤,“剑一出炉,他已从剑上看出一种无法化解的凶兆。”

“什么凶兆?”

老人长长叹息:“你自己刚才也说过,宝剑出世,神鬼共忌,这柄剑一出炉,就带着鬼神的诅咒和天地的戾气,不但出鞘必定伤人,而且还要把萧大师身边一个最亲近的人作为祭礼。”

“萧大师最亲近的人就是萧泪血?”

“不错。”老人黯然道,“这柄剑出炉时,萧大师就已看出他的独生子要死在这柄剑下。”

“他为什么不毁了这柄剑?”

“他不忍,也不敢。”

“这柄剑是他自己的心血结晶,他当然不忍下手去毁了它。”这一点卓东来也能了解,“可是我不懂他为什么不敢毁了它?”

“天意无常,天威难测,冥冥中有很多安排,都是人力无法抗争的。”老人目中又露出那种说不出的恐惧,“如果萧大师毁了这柄剑,说不定就会有更可怕的祸事降临到他的独子身上。”

卓东来眼里在闪着光:“后来萧大师是怎么处置这柄剑的?”

“萧大师有三位弟子,大弟子得了他的相剑术,走遍天涯,相尽利器。”

“我也听说过,江湖中有位磨刀的老人,相剑凶吉,灵验如神。”卓东来道,“萧大师的大弟子想必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