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 情(第4/5页)

“难道你真的已将我们之间的恩怨情仇,全都忘记?”

她的心在呐喊,她的泪犹未干。

她忽然抬起头,对着天上的浮云,对着冷冽的山风,放声大呼:“我也是个人,我也有名字,我的名字叫丁残艳……”

03

镖旗飞扬。飞扬的镖旗,斜插在一株五丈高的大树横枝上。

人马都已在树荫歇下。对面茶亭里的六七张桌子,都已被镖局里的人占据,现在正是打尖的时候,这茶亭里不但奉茶,还卖酒饭。

龙四坐在最外面,斜倚着栏杆,望着天上的浮云,也不知在想什么心事。

欧阳急还是显得很急躁,不停地催促伙计,将酒食快送上来。就在酒刚送上来的时候,他们看到了小雷。

小雷脸上的血迹已凝固,乱发中还残留着泥草沙石,看来正像个憔悴潦倒的流浪汉。

可是他的眼睛里,却还是带着种永不屈服的坚决表情。纵然他的确已很憔悴,很疲倦,但他的高傲还是没有改变。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令他改变。

龙四看见了他,脸上立刻露出欢喜之色,站起来挥手高呼:“兄弟,雷兄弟,龙四在这里。”

他用不着呼唤,小雷已走过来,标枪般站在茶亭外,冷冷道:“我不是你的兄弟。”

龙四还在笑,抢步迎上来,笑道:“我知道,我们不是朋友,也不是兄弟,可是你进来喝碗酒行不行?”

小雷道:“行。”他大步走上茶亭,坐下,忽又道:“我本就是来找你的。”

龙四很意外,意外欢喜地道:“找我?”

小雷看着面前的茶碗,过了很久,才一字字道:“我从不愿欠人的情。”

龙四立刻道:“你没有欠我的情。”

小雷道:“有!”他霍然抬头,盯着龙四,“只不过雷家死的人,也用不着你姓龙的去埋葬。”

龙四摇着头,苦笑着道:“我早就知道那老头子难免多嘴的,这世上能守密的人好像是已愈来愈少了。”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欧阳急已跳起来,大声道:“这也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若有人埋葬了我家的人,我感激还来不及。”

小雷连看都没有看他,冷冷道:“下次无论你家死了多少人,我都会替你埋葬。”

欧阳急的脸突然涨红,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小雷又道:“只可惜我不是你,我一向没这种习惯。”

欧阳急道:“你……你想怎么样?难道一定要我们也死几个人让你埋葬,这笔账才能扯平?”

小雷却已不睬他,又抬头盯着龙四,道:“我欠你的情,我若有八百两银子,一定还你,我没有,所以我来找你。”

他声音如钢刀断钉,一字字接着道:“无论你要我做什么,只要开口就行。”

龙四大笑,道:“你欠我的情也好,不欠也好,只要能陪我喝几杯酒,龙四已心满意足了。”

小雷凝视着他,良久良久,突然一拍桌子,道:“酒来!”

酒是辣的。小雷用酒坛倒在大碗里,手不停,酒也不停,一口气就喝了十三碗。

十三碗酒至少已有六七斤。六七斤火辣的酒下了肚,他居然还是面不改色。

欧阳急看着他,目中已露出惊异之色,突也一拍桌子,大声道:“好汉子,就凭这酒量,欧阳急也该敬你三大碗。”

龙四捋须大笑,道:“想不到你也有服人的时候。”

欧阳急瞪眼道:“服就是服,不服就是不服。”

龙四道:“好,凭这句话,我也该敬你三大碗。”

又是六碗酒喝下去,小雷的脸色还是苍白得全无血色,目光还是倔强坚定。

他已不是喝酒,是在倒酒。一碗碗火辣的酒,就这样轻描淡写地倒入了肚子里。

江湖豪杰服的就是这种人,镖局里的趟子手们,已开始围了过来,脸上都已不禁露出钦慕之色。忽然有个人从人丛中挤出来,挤上了茶亭,竟是个枯瘦矮小的白发老人。

他手里提着个长长的黄布包袱,里面好像藏着兵刃。

镖局里人的眼睛是干什么的?早已有人迎上来,搭讪着道:“朋友是来干什么的?”

老人沉着脸,道:“这地方我难道来不得?”

镖客也沉下了脸,道:“你这包袱里装的是什么?”

老人冷笑道:“你说是什么?左右不过是杀人的家伙。”

镖客冷笑,道:“原来朋友是来找麻烦的,那就好办了。”

他马步往前一跨,探手就去抓这老人的衣襟。

谁知他的手刚伸出,这老人已将手里的包袱送过来,嘴里还大叫着道:“难怪别人都说保镖的和强盗是一家,你若要这家伙,我就送你也没关系。”他一面大叫,一面扭头就跑。

这镖客还想追,龙四已皱眉道:“让他走,先看看这包袱里是什么?”

包袱里竟只不过是卷画。画轴上积满灰尘,这镖客用力抖了抖,皱着眉展开画来,还没有仔细看,突然打了个喷嚏,想必是灰尘呛入了鼻子。

龙四接过这幅画,只看了一眼,脸上的颜色就已改变。

画上画的是一个青衣白发的老人,一个人踽踽独行在山道间,手里撑着柄油纸伞。

天上乌云密布,细雨蒙蒙,云层里露出一只龙爪,一截龙尾,似已被砍断,正在往下滴着血,一滴滴落在老人手撑的油纸伞上。细雨中也似有了血丝,已变成粉红色。

这老人神态却很悠闲,正仰首看天,嘴角居然还带着微笑。

仔细一看他的脸,赫然竟是刚才提着包袱进来的老头子。

龙四脸色铁青,凝视着画里的老人。欧阳急眼睛里竟已现出红丝,眉宇间充满了杀气,紧握双拳,冷笑着喃喃道:“很好,果然来了,来得倒早……”他话未说完,刚才那镖客忽然一声惊呼倒了下来,脸上的表情惊怖欲绝,一口气竟似已提不上来。

欧阳急变色道:“你怎么样了?”

这镖客喉咙里“咯咯”作响,却已连一个字都说不出。

龙四沉着脸,厉声道:“他想必是路上中了暑,抬他下去歇歇,就会好的。”欧阳急还想说什么,却被龙四以眼色止住。

小雷还在一大碗、一大碗地喝着酒,对别的事仿佛完全漠不关心。

龙四忽又笑了笑,道:“雷公子真是江海之量,无人能及,只可惜在下等已无法奉陪了。”他虽然还在笑着,但称呼却已改变,神色也冷淡下来。

小雷也不答话,举起酒坛,一口气喝了下去,“砰”地,将酒坛摔得粉碎,拍了拍手站起来,道:“好,走吧。”

龙四道:“雷公子请便。”

小雷道:“请便是什么意思?”

龙四勉强笑道:“雷公子与在下等本不是走一条路的,此刻既已尽欢,正好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