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金蝉脱壳(第2/6页)

第二批饷银,到得晚,运得快,从沙河镇向前途进发以后,当天到了邯郸。可是在邯郸城内,不知为了什么,竞耽搁了两天两夜,似乎那位王太监又在邯郸城内摆起钦差谱儿来了,到了第三天,才从邯郸出发,过磁州进了河南省界。一路似乎风平浪静,没有出事。等得过了汤阴,抵达浮山岭相近的大赉店,沿途便发现了几批短装快马的汉子,常常出没于队前队后,有时越队疾驰,一瞥而过。运饷队尾,押着王太监一辆华丽舒适的轿车,车前插着威武的官衔旗子,轿帘却垂下来,遮得密不通风。由大赉店前进,过了洪县,前站是十三里堡。这段是山路,岗峦重叠,道路有点崎岖,车辆便走得滞慢起来。大队人马,是在洪县打的午尖,山上这条山道,日色有点平西,可是初夏天气,一路太阳灼得皮肤生痛,押运的兵弁和赶车的夫子,都是汗流口渴,牲口身上,也直流汗,张着嘴直喘气儿。

本来预备一气儿越过十三里堡,赶到汲县,再行息宿,可是还有七八十里路,这样人困马乏,大约赶不到洪县,要在十三里堡停下了。

这样流着汗,又走了一程,一轮血红的太阳,已落在西面的山口。落山的太阳虽然又红又大,却已不觉得可怕了,头上已失去火伞似的阳光,一阵阵的轻风,从两面山脚卷上身来,顿时觉得凉飕飕的体爽神清,腰脚也觉轻了许多。赶车的脚夫,袅着长鞭,嘴上直喊着:“嘘……嘘……”想乘晚凉多赶几程。一路轮声蹄声,震得两面山岗里起了回音,可是走的山道,虽不是峻险的山道。有时过一道土冈子,上坡的道,非常吃力,下坡时却非常的轻快,跨辕的脚夫,手上只要勒紧了缰绳,兜着风顺坡而下,一气便可赶出一箭里路去,脚夫们这时最得意,嘴上还哼着有腔无调的野曲子。

大队车辆正过了一道黄土冈,两面山势,较为开展:左面忽高忽低的沙土冈子,土冈上面,只疏疏的长着几株大松树,右面是黑压压的一片树林。

树林背后,是一层层的峻拔山峰。中间一条坦坦的山道,直看到那面两山交错形似门户的山口。大队车辆,走上这条坦道,忽听得右面树林背后的山腰上,唿咧咧……的几声口哨,接着从树林内钻出当啷啷……鸽铃似的怪声,曳空而过,噗的一支响箭,直插在钦差的轿车上。护运的骑士、赶车的脚夫,立时起了一阵惊吼。大家都明白,这支响箭,是绿林劫道的先声。赶车的脚夫,尤其有这种经验,只要抱着鞭子,向道旁一蹲,没有他们的事。可是官家的公物,尤其是这种大批饷银,绝料不到有这样大胆的绿林,楞敢下手,连赶车的脚夫,都觉得事出意外,不知如何是好了。这批押运的骑士,仅五十多名,一半是京城的禁卫军,一半是军部抽调的京营,平时猴在京城内,本是摆样儿的货,非但没有上过阵,也没有和绿林交过手,以为这趟差使,虽然辛苦一点,不致有多大风险,想不到竟有敢劫官饷的匪人,一个个都麻了脉,睁着眼向那面树林里瞧。忽听得树顶蹄声响处,泼风似的跑出两匹马来,一色的枣红马,马上的人,都把一顶大凉帽掀在脑后,一色土黄茧衫的短打扮,飞一般横冲过来,嘴上却大喊着:“吃粮的哥儿们,没有你们的事,识趣的躲得远远的……”这两人两骑一出现,山腰上又是几声口哨,树林内又纵出三四十人来,一个个扬着雪亮的长刀,却没有骑马。前面山口,也出现了一队骑马的,也有二三十人,一声呼啸,迎头驰来,把去路截住。从树林里出来的,便奔了车辆。这时照料车辆骡驮的脚夫,吃了齐心酒似的,早已抱着鞭子,蹲在左面的道旁。可笑几十名押运的禁军和营弁,竟一齐拨转马头,往来路飞逃,因为来路上,还没有匪人拦道。却把钦差王太监一辆轿车,和几十辆银鞘车驮,都丢在那儿了。

先出来骑枣红马穿土黄茧丝短衫的两人,大约是首领,瞧得一般军弁,没命飞逃,哈哈大笑,直奔王太监坐的那辆轿车。其中一个手持长槊的,用槊锋一挑轿帘,向车内一瞧,顿时怪限圆睁,嘴上喊着:“唔!这倒奇怪。

姓王的混账小子上哪儿去了?”原来他瞧见轿车内并没有王太监,里面只搁着两个铺盖卷儿。持槊的身旁,背着一柄短把大砍刀的,须发己经苍白,长着一对鹰眼,眼珠是黄的,却射出逼人的凶光,在马上一俯身,也瞧清了轿车内空无人影,嘴上噫了一声,立时喝道:“不对!这里面有玩意儿,我们的人,明明瞧见他坐着这车子进邯郸城的。”使槊的说:“这人命不该绝,不去管他,我们把银驮子原车带走便了。”背刀的微一沉思,摇着头说:“这里面有事,我们不要中了他们道儿,我们得验实了,再伸手!”说罢,一带马头,奔了装银鞘的车辆,一耸身,跳下马来,反臂拔出背上大砍刀,抽出一个银鞘来,大砍刀一举,咔叭一声响,把银鞘劈开。仔细一瞧,木槽内倒嵌着整锭像银子般的东西,不过是铅做成的。他挨着车辆,一车里劈开一个,劈了十几个银鞘,不料都是铅的。这便可明白,这几十辆银鞘,都是假银鞘。为什么要这把戏?不用多想,立时便可明白。他不明白的是凭王太监这种混账东西,居然会玩出这手“金蝉脱壳”的把戏来,而且从什么地方,泄漏了机密,被人家探出底细来呢?他气得哇哇大吼,跳着脚大喊:“妈的!我们栽了!凭我们竟栽在五体不全的混账东西身上!”原来这名匪首,便是石鼓山的金眼雕,他不但生气,而且惭愧,沿途设暗桩,探动静,是他带着党羽办的,费了不少心机,竟着了人家道儿,还耽误了瓢把子的大事。

金眼雕跳脚大喊当口,使槊的也催马赶来。这使槊的,便是浮山岭首领飞槊张。长得魁梧威猛,豹头环眼,年纪四十不到,三十有余,他手上倒提着那支似枪非枪的长槊,比古人用的可短得多,八尺左右长短,统体纯钢,槊杆上缠丝加漆,乌光油亮,约摸有三十多斤重量,鞍后挂着一个扁形的牛皮袋,插着两排短把飞槊,这种飞槊,形状和他手上的长槊差不多,不过一尺多长,锋长柄短,近于甩手箭一类的东西。飞槊张催马赶近金眼雕身边,看清了一辆辆银鞘,变成了铅鞘。骂了一句:“狗养的。把老子们冤苦了!”一抬身左手拇食两指向嘴内一叼,脸冲着右面树林,鼓气一吹,嘴上发出尖锐口哨,其声舒卷悠远,似乎是一种传达急报的信号。他接连吹了几次,那面林后一座高岗上,突然鸽铃翁翁作响,冲天而起,一只雪白鸽子,在空中一阵盘旋,便向这面直泻而下,眨眼之间,鸽子落在一辆车蓬上。手下弟兄,赶过去伸手把鸽子捉住,从鸽子爪上,解下一个纸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