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秘窟风波(第4/6页)

这时,门外的曹勋,还在车辕上半醒不醒抱头打盹,朦胧之间,忽觉有人使劲推他,耳边还喊着:“快送我回府,越快越好!我有重赏。”曹勋猛一抬头,两眼一睁,瞧见身边一个血脸淋漓的光头和尚,一手攀着车辕,一手拖着仇儿的九节练子枪,一个身子,似乎已站不住,摇摇欲跌,嘴上兀自哑声喊道:“快!快!快送我回曹府去!”曹勋吃了一惊,一转身,跳下车来,嘴上说着:“好!我送你回去。”左手一插和尚的臂弯,好像要扶他上车一般,右臂却捏紧了粗钵似的拳头,砰的一拳,实胚胚捣在和尚脸上。把和尚捣得蹦了起来,一座塔似的倒了下去。曹勋更不怠慢,急急一松腰上如意扣,解下连环蛇骨鞭,往前一迈步,抡圆了往下一砸,这一下,和尚脑浆崩裂,顿时涅槃。曹勋是个急劲儿,心里兀自迷糊糊的,瞪着一对怪眼,细睽了半天,才看清这个和尚,两手只有八个指头,才有点明白了。这当口,仇儿已从门内奔了出来,一看八指禅师,却被曹勋砸死,从地上收起了自己九节亮银练子枪,翻身又纵进门去,通知自己主人和三姑娘去了。这才四人会合,奔回三姑娘隐身之处。

杨展三姑娘听明了两人的经过,万想不到花太岁会死在曹勋手上,可是事情真够险的,几乎被花太岁逃出手去。如果真个被花太岁逃回曹府,便要大糟特糟,掀起无穷风波,不堪设想了。现在三姑娘在众人扶持之下,总算克偿心愿,得报大仇,一番感恩铭德之心,自不必说。尤其在曹勋面前,不断称谢。乐得曹勋撕着阔嘴,不知如何是好。其实花太岁脸上身上腿上,受了好几下重伤,勉强逃到曹勋车边时,业已支持不住,否则曹勋虽然勇猛,也难得手。

九奶奶秘密窟内,出了这样凶杀的事,而且关系着声势显赫的司礼太监曹府。死在香巢内的,有曹府的宠姬七姨,而且房内遭火,幸而没有延烧起来,死在门外胡同里的,有曹府的总教师爷八指禅师,死在前院堂内的,有两名曹府卫士,一名九奶奶的侍女,外带七姨车内细缚得半死不活的车夫。一夜之间,香巢内外,惨死五命。九奶奶虽然手眼不小,也没法弥缝。

第二天,当然轰动了九城。兼掌九门提督大权的司礼太监曹化淳,惊悉之下,事关切己,当然要究查案情,查缉凶手,首当其冲的,当然是秘营香窟的九奶奶,饶她背有靠山,手眼通神,当不得案情重大,曹太监怒发雷霆,九奶奶也铁索锒铛,背了黑锅,要从她身上,追究出凶手来,可怜这位养尊处优、风流教主的九奶奶,从此便风流云散,堕入悲惨地狱了。照说这起凶案,九奶奶实在受了冤枉的牵连,可是她这香巢,不知害了多少青年男女,也算是情屈命不屈,可怜而不足惜了。

可怜的是官法如炉,要从柳憔花困的九奶奶,和她的几个侍女身上,锻炼出杀人凶手,这叫九奶奶和侍女们,怎样说得出来?明知出事那晚,有不知姓名来历的,一男一女,借地幽会,事后一齐失踪,当然认为可疑,无奈来到香巢的一般偷偷摸摸的男子,都是假名假姓,来历不明的主顾,便是事先请教,也是枉然,除非大有来头,平日知名的一般王孙公子,以及像七姨和八指禅师,与九奶奶有特殊关系的,才能知根知底,最后悔的是,平时游蜂浪蝶,进入香巢,只有雄的,没有雌的,雌的都是袋中人物,偏偏这一遭,破了例,连那女的都是陌不相识的外来货,任凭有司衙门,三推六问,连过热堂,也只能说出那晚一男一女一点面貌格局罢了。偌大的京都,人海茫茫,想寻出这一对男女来,却非易事,无非多派干役,在茶坊酒肆,热闹处所,大海捞针般,四面查访而已。照例头几天,因为曹府的势力,认真地雷厉风行,日子一久,线索毫无,不由得缓缓松懈下来,渐渐变成了一桩疑案悬案了。

香巢凶案风声紧张当口,杨展自然深处廖侍郎府内,仿佛避嚣养静般,足不出户,每日与刘道贞盘桓。廖侍郎公务羁身,在家时少,也料不到自己这位得意门生,竟和香巢凶案有关。至于三姑娘隐藏内院,二门不出,大门不迈,人家以为女人本分,更不易惹人起疑,邻居的人,也摸不清她路道,也看不出她身有武功。帮忙的曹勋和仇儿,黑夜行事,见着他们面貌的,都已死无对证。便是被曹勋捆缚的曹府车夫,黑夜之间,仓猝遭殃,虽然未死,根本连曹勋面目,也未看清,所以曹勋仇儿两人,不愁官役指认,照常随意出游,暗探此案起落。至于此案幕后策划的刘道贞,更是无人知晓,在杨展深居不出的时期内,他受了杨展托付,常到三姑娘安身之处,照料一切。起初是杨展托付,后来是心熟脚勤,每天必往,每往必和三姑娘款款深谈,大有乐此不疲之势。在三姑娘大仇已报,第二桩人事,便是自身归宿的婚姻大事,在沙河镇和杨展一夜相对,意外的希望,遭了意外的打击,不得已只好另辟途径。恰好有位风流倜傥、才高学富的刘孝廉萍水相逢,而且替她划策报仇,这几天刘孝廉又每日相见,情愫微通,形迹日密。她想起杨展只管侠肠义胆,爱护情深,却是另一种正义的爱,和自己心内希望,背道而驰,便觉他语冰心铁,芳心里总觉委屈一般,现在和刘孝廉每日相对,觉他言语举动,温暖了自己受创的心,每天盼望刘道贞到来,变成了日常功课,假使刘道贞到得晚一点,心里便有点凄楚,如果刘道贞一天不到,心里便觉失掉了一件东西,整天的茶饭无心,等到第二天见着面时,不由得把盼望之心,从言语举动之间,流露出来。刘道贞心心相印,忙不及打迭起精神,转弯抹角的百般譬解,才又眉开眼笑。两人讲不断头。这样情形,瞒不过奉命照护的仇儿。仇儿暗地通知自己主人。杨展得知此中消息,正中心意,预备到了水到渠成的时机,自己从中一撮合,非但免去许多唇舌,而且成就了一桩快心的事了。

这样过了不少日子,外面沸沸扬扬的香巢凶案,渐渐平静。茶坊酒肆,明查暗访的快班们,也渐渐松懈,似乎有点雾消云散的模样。杨展却已到了进关会试之日。主办武闱的,是兵部礼部钦派监临的,是勋戚王公、亲信权监,这其间主持武闱的权臣,还得推重司礼太监兼九门提督的曹化淳。

杨展在廖侍郎代为安排之下,很顺利地进闱应试,谁也料不到这位应考的英俊的武举,便是香巢要犯,而且便是奉旨监临武闱司礼太监曹化淳想缉捕的要犯,曹太监家里一位千姣百媚的七姨,一个保身护院的八指禅师,便是这位武举送的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