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疑云疑(第4/5页)

春夜苦短,东厢房的屋角上,已现出鱼肚白的晓色,渐渐的便天光发亮,远近鸡声报晓,街上也有了车马的声音。片时,店里的伙计和前院住客,预备起早赶路的,也都起来了。西厢房的曹勋和仇儿,四只眼却盯住了东厢房的门。这当口,店里伙计提着一壶开水踅到后院来,一见西厢房门已开着,便提着壶进来沏茶倒水。一见仇儿也在屋内,笑着说:“小管家起早,清早便和曹客人攀乡谈了。”仇儿拉着伙计,向对面一指,悄悄说道:“那面东厢房内,住的什么人?怎的门上插着一柄刀,这是怎么一回事?”原来这是仇儿在天没亮时,使的坏,一半替曹勋敲山震虎。伙计莫名其妙的回过头去一瞧,果然对面房门上插着雪亮的一柄攮子。立时吓得变了脸色,疑心那面屋内出了事。忙不及把手上水壶一放,赶了过去,却不敢贴近门去,哆哆嗦嗦的喊着:“客人起来没有?俺替你提滚水来了。”喊了一声,一看手上没有提着水壶,忙不及翻身奔到西厢房,拎起水壶,又三脚两步跳了出去。这当口,东厢房的门呀的一声开了,却只开了一点缝,伸出一只手来,把门上插着的一柄攮子,拔进去了。伙计提着水壶立在院子里,朝着那扇门翻白眼,头皮有点发炸,瞧不透是怎样一回事。突然房门一动,一个光头僧衣的和尚,一阵风似的闯了出来,低着头便向外走。伙计惊得直喊起来:“喂!师父,你是怎么进来的,那位客人呢?”和尚不睬,飞一般跑出去了。伙计拔步想追,一想不对,先瞧一瞧房内昨夜投宿的客人再说。

提着水壶,探着脚步,向房内一探头,只见客人倒是好好的歪在床上,不过脑袋上手上都缠着布条。一见伙计探头,便向他点点头道:“你来得正好,我病了一夜,渴了一夜,快替我沏壶茶水。”伙计起初疑惑这屋子出了凶案,此刻看见原住客人好好的,便放了心。可是门上插着凶器,是怎么一回事?昨夜明明是一人投宿,怎会清早多出一个和尚来,而且慌慌张张的跑掉了?还有这位客人病得也奇怪,昨夜投宿时好好儿的,一夜工夫,头上手上都缠着布,这是什么古怪病?伙计满腹疑云,一面替病客沏茶,忍不住问道:“刚才从这屋内跑出去的一位师父,是什么时候进来的?”那床上的病客,朝他看了几眼,冷笑道:“你是活见鬼了,我进来是一人,此刻也是一人,门不启,户不开,哪里来的和尚师父!”伙计不明白这话是装傻硬赖账,反而被他蒙住了,蒙得晕头转向,一手提着水壶,一手拍着脑门走出房来。

一见仇儿站在院子里,便问道:“小管家,刚才从这屋子里蹦出一个和尚来,大约你也瞧见了?”仇儿摇着头笑道:“我倒没有留神。”伙计惊喊道:“我的妈!我大清早,真个碰见活鬼了!”一面喊着,提着水壶,推了上面正房。

仇儿惦记着自己主人昨夜在屋内和人说话的声音,也跟着进了屋。

伙计在先,仇儿在后,先进外屋,两个长随,正在床上起来,里屋主人的房门,却已微开着,伙计迷忽忽的提着水壶,推门而入,蓦见房内多了一位淡装素服的年轻女子,和杨相公隔桌对坐,正在含笑低谈。这一下比在东厢房瞧见蹦出一位和尚来,还要惊奇,惊得伙计往后倒退,心里一迷糊,一失手,右手提着的水壶,掉在地上,大半壶滚烫开水,飞溅出来,溅在伙计脚面上,疼得他尖声怪叫,翘着脚山鸡似的跳得团团乱转。幸而后面跟着仇儿,伸手把他扶住了,否则准得躺在地上。可是仇儿突然瞧见了主人对面的女子,也惊得目瞪口呆了。

失手掉壶的伙计,清早起来,连受惊吓,在院子里瞧见和尚,已经疑惑是活见鬼,万不料这屋子里,又多出一个女子来,闹得他迷糊糊的魂不守舍,等得开水壶一失手,脚面上烫得起泡,这一疼,倒把他心神一收,神志略清。再一细瞧坐着的女子,衣服虽然生疏,面目却甚熟悉,他这一认清了女子面目,又把他闹糊涂了,竟两眼发直,伸着指头点着女子,嘴唇皮一阵牵动,挣命似的哑喊着:“你……你不是三……三姑娘吗?昨夜我……我亲眼送你出门的,你……你并没有回来,怎的……怎的……”这位可怜的老伙计,接连碰见怪事,几乎痰迷心窍,只剩了嘴皮乱动,竟吓得没法说话了。改装的三姑娘一笑而起,走到伙计面前,从身上掏出两个银锞子来,塞在伙计手心里,满面春风的笑道:“三姑娘一向是响当当的脚色,卖艺不卖身,昨夜可是例外,但是我三姑娘自己的事,没有什么可惊可怪的,多挣钱,少开口,顶好一壶水,被你流了一地,快去重倒一壶来!”俗话说得好,银子压人心,伙计手上捏着银子,心神立时安定了许多,嘴上说话也利落了,忙不及连声道谢,把银锞子揣在怀里,乐得心眼儿都在那儿笑,提起水壶便转身出去了。

伙计一出屋,仇儿痴痴的瞧着三姑娘,觉得她昨夜今朝大不同,非但身上换了装束,而且容光焕发,眉梢眼角,尽是笑意,举动也活泼得多,简直和昨夜一脸脂粉,满身窑气的三姑娘,换了个人。听她向伙计开门见山的一说,这又证实了昨夜房中喁喁小语的一切了。在仇儿心头起落之间,三姑娘格格一笑,向他说道:“小管家,小兄弟,你小心眼儿转的念头,我满明白,你不要把我刚才对伙计说的话,当真话听,满不是这么一回事,我的事,将来你们相公会对你说的,我昨夜明的出去,暗的进来,你也和伙计一般,犯了嘀咕,其实毫不希罕,你也是练家子,三姑娘虽没有出色的真功夫,从这样的后窗户进出,还来得及,我这一说明,我的小兄弟,你还不明白吗?”仇儿微微一笑,并没答话,心里却暗暗好笑,你昨夜弹琵琶时,愁眉苦脸的直掉泪,今天你却笑得合不拢嘴,百灵鸟似的,咭咭呱呱,满是你的话了,这是什么缘故?还用细推细详吗?他心里想着,眼神却向自己主人扫去。只见他主人坐在床前,按着茶盏,眼神注定了三姑娘背影,默默出神。仇儿这一视察,又起了一点误会,而且小心眼儿,暗暗不平,心说:“你家里搁着千姣百媚的雪衣娘,听说老太太还有意锦上添花,拉上那位女飞卫虞小姐,你却在这儿,招事生非,沾上了这个来历不明的江湖女子,像这样串店卖唱的下流女子,比小苹都不配,替雪衣娘拾鞋还嫌损……”仇儿心上暗暗气愤,小脸蛋儿便绷得紧紧的。杨展坐在上面,却有点觉察了,微微一笑,说道:“仇儿,我们午前便动身,这位三姑娘跟我们一块儿进京,你到前面账柜,算清了店饭钱,雇牲口时,顺便替三姑娘雇一辆轿车好了。”仇儿一听更吃惊了,心说:“好呀!这女子够厉害的,一夜工夫竟滚上了,订了长期合同了。”心里有气,嘴上却应着:“是!”一转身,正要迈步出房,忽听得外屋脚步声响,有人嚷着:“小管家,你替我引见引见,我来叩谢你家杨相公来了。”仇儿一听,是西厢房的曹勋,声到人到,竟大踏步闯进里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