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回 尚余截竹为竿手 可有临渊结网心(第3/10页)

韦小宝摔倒在沙滩上,倒未受伤,一时挣扎着爬不起身,但见双儿身前一团烟雾,手里握着一根短铳火枪,正是当年吴六奇和她结义为兄妹之时送给她的礼物。那是罗刹国的精制火器,实是厉害无比。风际中虽然武功卓绝,这血肉之躯却也经受不起。

双儿自己也吓得呆了,这火枪一轰,只震得她手臂酸麻,手一抖,短枪掉在地下。

韦小宝惟恐风际中还没死,抢上几步,胸口对准了他,按动腰间机括,一丛钢针射将出去,尽数钉在他身上。但风际中毫不动弹,火枪一轰,早已死得透了。

众女齐声欢呼,拥将过来。七个女人再加上一个韦小宝,当真是七张八嘴,不折不扣,你一言,我一语,纷纷询问原由。韦小宝简略说了。

双儿和风际中相处甚久,一路上他诚厚质朴,对待自己礼数周到,实是个极本份的老好人,那知城府如此之深,越想越是害怕。她转身拾起短枪,突然间,明白了当年吴六奇与自己义结兄妹的深意:这位武林奇人盼望韦小宝日后娶自己为妻,不过自己乃是丫鬟,身份不配,作了天地会红旗香主的义妹之后,便大可嫁得天地会青木堂的香主了。她念及这位义兄的好意,又见人亡枪在,不禁掉下泪来。

韦小宝转过身来,只见郑克塽等四人正走向海边,要上小艇,心想:“就这么让他杀了师父,太太平平的离去,未免太便宜了。”当下手持匕首追上,叫道:“且慢!”郑克塽停步回头,面如土色,说道:“韦……韦香主,你已答应放我……放我们走了。”韦小宝冷笑道:“我答应不杀你,可是没答应不砍下你一条腿。”冯锡范大怒,待要发作,但只是手一提,便全身酸软,再也使不出半分力道。这时郑克塽已然心胆俱裂,双膝一软,跪倒在地,说道:“韦……韦香主,你砍了我一条腿,我……我定是活不成的了。”

韦小宝摇头道:“活得成的。你欠了我一百万两银子,说是用阿珂来抵押。但她跟我拜过天地,是我明媒正娶的老婆,肚里又有了我的孩子,自愿跟我。你怎能用我的老婆来向我抵押?天下有没这个道理?”

这时苏荃、方怡、曾柔、公主等都已站在韦小宝身旁,齐声笑道:“岂有此理!”

郑克塽脑中早已一片混乱,但也觉此理欠通,说道:“那……那怎么办?”韦小宝道:“我砍下你一条手臂、一条大腿作抵。你将来还了我一百万两银子,我把你的断臂、断腿还你。”郑克塽道:“刚才你说阿珂卖断给你,一万两……一万两银子的欠帐已一笔勾销。”

韦小宝大摇其头,说道:“不成,刚才我胡里胡涂,上了你的大当。阿珂是我的老婆,你怎能将我老婆卖给我自己?好!我将你的母亲卖给你,作价一百万两,又将你的父亲卖给你,作价一百万两,再将你的奶奶卖给你,作价一百万两,还将你的外婆卖给你,作价一百万两……”郑克塽道:“我外婆已经死了。”韦小宝道:“死人也卖。我将你外婆的尸首卖给你,死人打八折,作价八十万两,棺材奉送,不另收费。”

郑克塽听他越说越多,心想连死人也卖,自己的高祖、曾祖、高祖奶奶、曾祖奶奶一个个都卖过来,那还了得,就算死人打八折,甚至七折六折,那也决计吃不消,这时不敢说不买,只得哀求:“我……我实在买不起了。”韦小宝道:“好啊。你买不起了,就饶了你。可是已经买了的,却不能退货。你欠我三百八十万两银子,怎么归还?”

公主笑道:“是啊,三百八十万两银子,快快还来。”

郑克塽哭丧着脸道:“我身边一千两银子也没有,那里拿得出三百八十万两?”韦小宝道:“也罢!没有银子,准你退货。你快快将你的父亲、母亲、奶奶、死外婆,一起交还给我。少一根头发也不行。”郑克塽料想如此胡缠下去,终究不是了局,眼望阿珂,只盼她来说个情,可是她偏偏站得远远地,背转了身,决意置身事外。他心中大急,瞧韦小宝这般情势,定是要砍去自己一手一足,不由得连连磕头,说道:“韦香主,我……我害了陈军师,的确是罪该万死,只求你宽洪大量,饶了小人一命。就算是我欠了你老人家三百八十万两银子,我……我一定设法归还。”

韦小宝见折磨得他如此狼狈,愤恨稍泄,说道:“那么你写下一张欠据来。”郑克塽大喜,忙道:“是,是。”转身向卫士道:“拿纸笔来。”可是在这荒岛之上,哪里有甚么纸笔?那卫士倒也机灵,当即撕下自己长衫下摆,说道:“那边死人很多,咱们蘸些血来写便是。”说着便要去拖风际中的尸首。韦小宝左手一伸,抓住了郑克塽右腕,白光一闪,挥匕首割下了他右手食指的一节。郑克塽大声惨叫。韦小宝道:“用你指上的血来写。”

郑克塽痛得全身发抖,一时手足无措。韦小宝道:“你慢慢写罢,要是血干了不够用,我再割你第二根手指。”郑克塽忙道:“是,是!”哪里还敢迟延,咬牙忍痛,将断了半截的食指在衣裾上写道:“欠银三百八十万两正。郑克塽押。”写了这十三个字,痛得几欲晕去。

韦小宝冷笑道:“亏你堂堂的王府公子,平日练字不用功,写一张欠据,几个字歪歪斜斜,全是败笔,没一个胜笔。”将衣裾接了过来,交给双儿,道:“你收下了。瞧瞧银码没短写了罢?这人奸诈狡猾,别少写了几两。”

双儿笑道:“三百八十万两银子,倒没少了。”说着将血书欠据收入怀中。

韦小宝哈哈大笑,对郑克塽下颏一脚踢去,喝道:“滚你死外婆的罢!”郑克塽一个筋斗,滚了出去。卫士抢上扶起,包了他手指伤口。两名卫士分别负起郑克塽和冯锡范,上了一艘小艇,向海中划去。韦小宝笑声不绝,忽然想起师父惨死,忍不住又放声大哭。

郑克塽待小艇划出数十丈,这才惊魂略定,说道:“咱们去抢了大船开走,料得这群天杀的狗男女追赶不上。”可是驶近大船,却见船上无舵,一应船具全无。冯锡范恨恨的道:“这批狗男女收起来了。”眼见大海茫茫,波浪汹涌,小艇中无粮无水,如何能够远航?郑克塽道:“咱们回去再求求那小贼,向他借船,最多又写三百八十万两欠据。”冯锡范道:“他们也只有一艘船,怎能借给咱们?我宁可葬身鱼腹,也不愿再去向这小贼哀求。”郑克塽听他说得斩截,不敢违拗,只得叹了口气,吩咐三名卫士将小艇往大海中划去。

韦小宝等望着郑克塽的小艇划向大船,发见大船航行不得,这才划船远去,都忍不住好笑。苏荃见韦小宝又哭又笑,总是难泯丧师之痛,要说些话引他高兴,便道:“这郑家二公子奸诈之极,明明是想抢咱们的大船。小宝,你这三百八十万两银子的帐,我瞧他是非赖不可。”韦小宝道:“料来这家伙也是不会还的。”苏荃笑道:“你做甚么都精明得很,可是刚才这家伙把你自己的老婆卖给你,一万两银子就算清帐,你想也不想,就没口子答应,定是你爱阿珂妹子爱得胡涂了。那时候,他就是要你倒找一百万两银子,我瞧你也会答应。”韦小宝伸袖子抹了抹眼泪,笑了起来,说道:“管他三七二十一,答应了再说,慢慢再跟他算帐。”方怡问道:“后来怎么才想起原来是吃了大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