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八图合一(第3/9页)

“女子?”莫乙大皱眉头。陆渐却猜到几分,随那弟子描述,一个窈窕身影浮上心头,不觉叹道:“既然没有失窃,这件事也不必追究。至于名册账本,暂且由我保管。”又问莫乙,“沈先生也是西城的首脑,他去世了,怎么不见西城各部前来祭奠?”

莫乙叹道:“老主人是万城主的心腹,其他各部对他又恨又怕,不来祭奠,也在意料之中。”

说话间,一个弟子匆匆赶来,施礼道:“有个人自称鱼传,说有要事求见部主。”陆渐正担心谷缜,应声赶往庄前,见过鱼传,问道:“鱼兄,有谷缜的消息么?”鱼传道:“小的奉谷爷所遣,请你入城一叙。”陆渐点了点头,将庄务托付莫乙,随鱼传入城。

进入南京,已是深夜,长街寂寂,行人稀少。鱼传领着陆渐,弯曲曲来到一条小巷,巷子里一家小酒馆还没打烊,星星灯火,映照馆中醉人。

谷缜歪带头巾,斜披长袍,身前放了七八个酒坛,身子蜷得醉猫似的,一碗接一碗喝个没完。

陆渐远远瞧见,一股惆怅从心底泛了起来。他呆呆站了一会儿,掉头看去,鱼传已经走了,于是走上前去,在谷缜对面坐下。谷缜见他,龇牙一笑,拖过一只碗来,注满了酒道:“来,陪我喝酒!”

陆渐举起酒碗,心里一阵难过,忍不住说:“谷缜,别喝了,你喝得够了。”

“够什么?”谷缜呸了一声,“今晚老子非把南京城喝漂起来不可。”又瞪陆渐一眼,“你别劝我,你敢劝我,我先撒一泡尿,将你淹死了再说。”

陆渐低头沉默,谷缜干了一碗酒,抬头仰望东升的明月,斜月如钩,切开暗云千层,空中流风,蕴藉着一股凄伤的韵味。

“活着真好。”谷缜吐出一大口酒气,“你看,这月是弯的,云是动的,风是凉的,酒是辣的,若是死了,都会感受不到,所以啊,还是活着的好。你干么愁眉苦脸的,人生得意须尽欢……可我老爹就不明白,他一辈子都活得累,总给自己找心事,找罪受,大约他也活累了,明知沈瘸子有阴谋,还是将小命双手送上。你说他傻不傻呢?

“呵呵,瞧你这模样,我还没哭,你哭个屁?还有那只傻鱼儿,她也活得真他妈的累,那些事都过去了,被打的是我,被关的也是我,我他妈都不计较,她有什么好计较的?这世上经过的事,就像喝过的酒,撒泡尿就没了,你说是不是?倘若只喝不尿,还不活活憋死?萍儿啊,唉,这孩子也真傻,她喜欢我,我也知道,可她干吗要疯呢,这么年纪轻轻就疯疯癫癫的,将来谁肯娶她呢?她总想一辈子跟着我,这下子可是称心如愿啦。不管怎么说,只要活着,就是好的,能看见天上的月亮,能品出酒的味道,还有这风,吹得人真舒服。大哥啊,你说是不是?”

说到这儿,他放下酒碗,揉了揉眼睛,放手时两眼红得像只兔子。陆渐心头发堵,偏又无可发泄,抹去眼角残泪,端起酒碗闷头大喝。

两个人再不说话,直喝到四更天上,梆子声夺夺直响,谷缜一碗酒没到嘴,忽地酒碗翻倒,扑在桌上。这一下,把桌子也压翻了。

陆渐叹了口气,背起谷缜,心想:“沧波巷在哪儿呢?”想着步履蹒跚,徐徐走出小巷。

长街凄凉,冷月无声,一排排檩子在地上投下黑沉沉的影子。远处刁斗声声,随风飘来,几个醉人彼此搀扶,迎面踏歌走过,歌声时断时续,却听不清唱些什么。刁斗歌声远远而来,又悠悠而去,长街上忽又沉寂下来,虽是丰都大邑,陆渐走在街上,却如行走在荒郊野地。

“都不要我了……”谷缜在身后说话,“……爹不要我,妈不要我,妙妙也不要我,师父……师父是我家的大仇人……大哥,我什么都没有,我……我就只有他妈的你了……”听到这句,陆渐肩头湿漉漉的,传来淡淡的水汽,猛然间,陆渐眼鼻酸热,走到街尾,眼泪已经流了下来。

到了沧波巷,陆渐敲打门环,鱼传将二人引入内室,给谷缜盥洗过了,又替他换一身干净衣裳。陆渐恐他起夜呕吐,让鱼传搬来一张小榻,放在谷缜床边服侍。

睡了一会儿,灵机震动,陆渐弹身坐起,却见谷缜已经醒了,他坐在床边,一双眸子明亮如星。

陆渐问道:“你什么时候醒的?”谷缜笑道:“有一阵了。”站起身来,推开窗户,窗外鸟语清柔,绿竹扶疏,翠叶如刀如剪,将碧空白云剪裁得天然奇巧。

陆渐也来到窗前,叹道:“谷缜,对不起……”谷缜笑道:“对不起我什么?”陆渐嘴里发苦,说道:“无论怎样,沈舟虚都是我的生父,我……”

谷缜一摆手,笑道:“我大醉一场,前事尽都忘了。起初的确伤心,可仔细一想,活人不能被死人拖累,今日不能被昨日拖累。人生几何,不过百年,再过百年,如今的人谁又还活着?”

他想得通脱,陆渐始料未及,愣了一下,问道:“你不想为你爹报仇?”谷缜摇头道:“沈舟虚死了,我向谁报仇去?除非父债子还。”

陆渐气血上涌,大声说道:“好啊,你狠狠打我一顿出气。”谷缜看他半晌,忽地伸手,在他肩头不轻不重地打了一拳,笑道:“父债子还,这下子你我两清了。”

“就打这一下?”陆渐一阵发呆。谷缜哈哈大笑,笑了片刻,握住他手,收敛笑意道:“陆渐,说真的,我如今什么也不想了,只想跟你做一辈子兄弟。”陆渐与他目光交接,心中暖洋洋,麻酥酥,不由点了点头,说道:“你跟我本来就是兄弟,今生今世,都不会变。”

谷缜笑道:“我这人贪心,不止今生,若有来世,我还要跟你做兄弟。”陆渐心头一热,大声说:“当然,来生也做兄弟。”两人对视一眼,放声大笑。

笑了一阵,陆渐想起一事,取出笔记里撕下的纸页,默默递给谷缜。谷缜扫了一眼问道:“哪里来的?”陆渐说明出处。谷缜沉吟道:“你又怎么看?”陆渐说:“我怀疑狄希和白湘瑶串通一气。”

“不必怀疑,本来就是!”谷缜淡淡一笑,“狄希会使鸟铳,南京城楼上的蒙面人是他,农舍里下战书的人也是他。他当时没有杀我,想必十分后悔。”

陆渐怒道:“这人可恨,他在哪里?”谷缜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他顿了顿,摆手说,“先不说这个!陆渐,沈瘸子给了你一根白玉簪吧?”

陆渐道:“是啊!”谷缜说:“给我瞧瞧。”陆渐递上玉簪,谷缜对天照了照,反身鼓捣一阵,才又还给陆渐。陆渐奇道:“你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