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第2/2页)

如果不是遇到他,那么七夜萤永远也不会有那样决绝而不给自己留后路的行动,更不会有足够的勇气去对抗整个世界。

可是这里呢?

这里哪来又一个宇智波鼬走近她,用自身的悲剧去摇撼她的心,让她再一次不给自己留后路,咬牙前行追寻黎明?

没有了。

宇智波鼬已经在她身边了,她不需要再去贴近这个世界的灵魂。

他就在她身边,她灵魂上的缺陷已经有人会负责安抚保护,她可以肆意地释放自己的本性,在浪漫与冒险中捕捉一丝丝梦想的灵。

面容清癯的青年念及此,忽而垂眸,无声笑了笑。

以前……他是不愿意承认自己对七夜萤有多重要的。

譬如那日兄弟重逢,他面对那些剜心的话语,一而再再而三强调的,也不过是七夜萤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超脱于人类之上的,和她的认知相契合的崇高目标。

说来可笑。

在他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他就有了预先反抗的潜意识——没错,这是一种反抗。而当他意识到了之后,这种抵触、反抗的消极情绪达到了最高点,最终他得出“保持着这样的距离就好”的结论,并且贯彻始终。

对七夜萤的恋慕让他抗拒。

他无数次地想要伸出手,又无数次地在真正伸出手之前把自己按回去,告诫自己这样就可以了。

这样也无所谓。

于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自己,宇智波鼬对七夜萤而言并不重要,你所求的一切都不会有任何回报,不过是徒劳,实在不必白白争取。

如此种种,此间心绪,实在不足为外人道。

连自己想起来都会觉得难堪可笑。

那时候,坚持这样的观点,确信他不过是一个可以替换的诱因,他并不是不可缺少的决定性要素……也不过是和一直以来的抗拒之间的挣扎所产生的矛盾罢了。

而如今,他终于能坦然承认,他对于喜欢的女孩子而言确实有着无比重要且独一无二不可取代的存在意义,也终于能承认这就是全部了。

七夜萤把回形针别在写满了字的稿纸上,一眨一眨的眼睛像多年前他们一起观赏的萤火一样……不,其实并不像,只是他自作主张地回忆起一切还尚存不可知的未来的过去,然后不断把未来的人投射回过去罢了。

想起七夜萤曾经念过的诗,是一个叫辛波斯卡的诗人写的——《不期而遇》。

「……我们的老虎啜饮牛奶。我们的鹰隼行走于地面。我们的鲨鱼溺毙水中。我们的野狼在开着的笼前打哈欠。我们的毒蛇已褪尽闪电,我们的猴子已摆脱灵感,我们的孔雀已宣布放弃羽毛……」

在晓组织的时候,有一次他无来由地想起这首诗,幻想这或许会是他和她多年后不期而遇时的写照,末了又暗嘲自己想得太美……

这不过是距离他们万万里之遥的月震,不足轻重。

话说回来,在七夜萤归来后,或者更准确一点,他以灵魂之体存在于世后,他们的生活实在宁静美好,没有让人愤怒不甘的土壤。

那么漫长的一生,几乎要显得年少时的痛苦与绝望都虚幻了起来。

而出现在这个世界后,七夜萤受的苦也不过是初时他没有出现时的磨难,还因为生着病意识不清而没有多少感触。看到身上的天龙蹄之印,也更多的是嘲讽与愤怒。

她不曾痛这世界所痛,打算重走老路不过是因为她觉得应该怎么做,可是她想要去做的是体验新奇,感受从未感受过的世界。

这两者之间具有不可调和性。

难以两全。

她不可能没有感觉到,所以才会在外在上表现出不难察觉的焦躁。

和当年一样。那时候的七夜萤可绝对不算个好相处的人,他已经够孤僻了,可是七夜萤比他还要严重,时时刻刻观察着这个世界,不知道是要委曲求全地彻底弯下腰融入进去,还是咬牙死撑着就是要隔绝于世,弃绝世人。

现在也是一样的。

宇智波鼬知道在没有外界影响的情况下,七夜萤或许永远也走不出那一步,她就是一个比普通人还要更加敏感脆弱一点的小孩子而已。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

无愧于心便好。

人人有他自己的路,没走到终点谁能说这条路是平坦还是坎坷?

“你知道吗?费尔南多·佩索阿的《惶然录》里有这么一句话:‘人性从来都是老样子——可以变化,但没法完美,有所摇摆,但不会进步’。”

数着丁达尔效应造成的光路中的灰尘数量的七夜萤忽然道。

宇智波鼬回神,下意识地扬起唇角,“你觉得呢?”

“普世意义上而言是这样的吧,或许有特例,但是特例从来都不能计入范围。”

“你希望是什么样的呢?”

“我希望……再怎么说,主观能动性都没有厉害到彻底超脱的地步吧?”

“幻想一下,然后沉浸在幻梦中,这样不也很好吗?”

“难为这样的话会从你嘴巴里说出来呐,宇智波君。”

“我学的你呢。”

“哈哈哈哈……我是这样的吗?嗯……我是这样的噢。”

宇智波鼬笑着,不说话。

七夜萤脸上笑容渐消,宛如逝去了的青春。她带着些许不自知的清愁,怅惘地叹息了一声。

窗外有无数尚待帮助的人们,他们中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和未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痛苦与快乐。

只有神明高高在上,故而从不显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