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潜龙在渊(第2/7页)

陆渐手指发抖,拿起长剑,只觉分外沉重,翻检书籍,大多都是算经,翻了不久,忽见一叠厚厚的古书,上面写着《相忘集》三个颜体楷字,翻开一看,里面全是医术、医理、药学、本草之类。

陆渐惊喜欲狂,大声叫道:“就是这个!”谷缜却哼了一声,陆渐回头望去,只见谷缜沉着脸,神色冷淡,陆渐不由叹道,“谷缜,你还生我的气么?”谷缜冷笑道:“你是大情圣,我耽误了你殉情,抱歉还来不及,哪儿敢生气?”陆渐耳根发烫,说道:“我那时糊涂了么,又不见你,一时没了主意么。”谷缜瞧他一眼,忽地给他一拳,笑骂道:“罢了,你这厮虽然可恶,但也可怜,跟你计较,太不值得。”

陆渐亦笑,低头翻看那本医典,瞧了数页,不得要领,焦急之意,溢于言表。谷缜笑道:“你这么瞧,三天也瞧不完。”拿过医书,先看索引,果有“内伤纲”,翻到“内伤纲”,再看索引,中有‘脉毁’一目,谷缜找到其处,一目数行,忽地念道:“高手较量内力,争强斗狠,强用真力,不免伤及经脉,破败内脏。其中尤甚者,百脉俱毁,五脏皆空,灵芝老参,不可续其脉,天人武圣,无力实其气,纵有圣手勉力调治,也不过空延数月之痛苦,到底血败精空,枯槁衰亡。因此故,可见黩武必亡,万事少争,逞强者弱,示弱者强,解此厄难,莫如防范于未然,勿与人斗,才是真理……”念到此处,谷缜不觉莞尔,心想:“久闻这位花祖师心地最慈,果然时时不忘教化后辈。”

陆渐大为焦急,问道:“就这些吗?”谷缜笑道:“别急,还有呢。”又念道,“……此疾险恶,医之实无善法,然本书只论想象,不谈实法。天人之际,奥妙无穷,余见识浅薄,不能窥其万一,譬如人体除却五脏诸经,且有隐脉三十一道,至微至妙,非余所能深悉。然此隐脉,自成一体,精气绵绵,别于显者,故余妄度,显者若废,或可着手于隐脉。譬如江湖干涸,草木尽枯,若取阴河之水以灌之,未始不能重茂返春,转死为活也……”

谷缜念到此处,忽地住口,抬眼看去,陆渐已是面色苍白,目光失神,不觉叹道:“真想不到,这医治之法,竟是修炼劫力?”陆渐微一激灵,涩然道:“那么……那么有没有别的法子?”谷缜一眼扫去,摇了摇头:“下面是花祖师想象的修炼之法,另附一句,倘若伤者垂危,可取阴阳池左边冰眼中的‘活参露’延命数日。”

他一边说,一边走到阴阳池左方。池水正沸,谷缜丢开书册,运起八劲护身,跳入沸水,伸手下摸,果然摸到一个数寸大小的石穴。说也奇怪,上方的沸水滚烫无比,石穴之中却是奇冷,谷缜不由寻思:“太极图的阴阳二鱼中,阴鱼必有阳眼,阳鱼必有阴眼,阴中有阳,阳中含阴,孤阴不生,独阳不长,这阴阳池能够生生不息,大约就是这个道理。况且万物有其变,也有其不变,任凭二池之水冷暖倏忽,这左池阴眼,却一定长年不热,右池阳眼,也一定终岁不冷……”

转念间,池水又冷。谷缜心知再过片刻,左池势必凝结成冰,将自己活活冻住,于是伸手摸索,果从那冰眼中摸到一只银盒。取出跳回岸边,打开一看,盒中藏有玉瓶,入手奇冷,谷缜拔开瓶口蜡封,登时清香四溢。谷缜大喜,交给陆渐,陆渐抱起姚晴,将瓶中的液体灌入其口。

姚晴命如游丝,生机尽绝,这“活参露”虽是灵药,然而时经百年,是否还有效用,陆、谷二人均无把握,都是目不转睛,盯着姚晴面颊。不一会儿,只觉她身子渐暖,眉宇舒开,呼吸也渐渐沉稳,不似方才那么细弱紊乱,陆渐大喜过望,握住谷缜之手,叹道:“谷缜,我……我真不知如何谢你!”谷缜笑道:“谢我什么?若要谢,就该谢花祖师,多亏她宅心仁厚,心细如发。”陆渐道:“花祖师固然要谢,但若无你找到此地,又怎能有此转机……”继而苦了脸,“可瞧书中语气,这灵药仅能延命数日,不能根治。若要根治,便须……”说到这里,蹙额抿嘴,露出苦恼神气。

谷缜暗暗好笑,深知陆渐对炼奴之事创巨痛深,生平最为忌惮,更别论将心上人炼成劫奴,他从前决不会想,此时也决不敢想。陆渐沉默片刻,抬头道:“谷缜,你怎么不说话?”谷缜道:“这是你二人的事,我怎么说好?要做大美人的劫主,舍了你,天下不做第二人之想。即便如此,还需瞧大美人的主意,她若宁死不做劫奴,你又如何?”

陆渐不由怔住,本以为找到医典,任何困难都可迎刃而解,哪想到这书中所出难题尤胜先前,叫人矛盾已极。谷缜皱了皱眉,拾起《相忘集》,又翻几页,叹道:“原来如此。”陆渐忙道:“怎么?”谷缜道:“看序言,这本书是花祖师晚年所著。那时她远离中土,分外思念亲人,却又无法与之团聚,真应了庄子中那句话,既不能与之相濡以沫,唯有相忘于江湖了。至于书中所载,都是她晚年在医道上的一些假想,譬如换脑换心,易经洗髓,以及她生平所遇的种种不治之症。但因为远离人群,空有想象,无从验证,故而也就止于想象。思禽祖师不带此书前往中土,也许是怕流传开去、误导世人。”

陆渐忍不住道:“可这修炼隐脉确实有的,炼奴之事,花祖师和思禽祖师都没想到,但也确实有的。”话音未落,忽听姚晴虚弱道:“陆渐……”陆渐探身上前,姚晴努力张眼,看清陆渐面孔,喃喃道:“你……你别犯傻,别陪我啦……”说完不待回答,又闭上双目睡去。

陆渐望着姚晴,呆了一会儿,蓦地双目泛红,长长吐了一口气,凄然道:“谷缜,我心里好为难,我纵然不陪她去,也没法子看她死的。”谷缜瞧他一眼,说道:“你决定了么?”陆渐默默点头,将一道真气渡入姚晴体内,同时叫唤她的名字。姚晴张开眼,瞪着陆渐,过了一会儿,才明白了些,笑道:“你没有死啊……我呢,也没死么?”陆渐点了点头,将身处何地,以及《相忘集》的记载说了,又道:“阿晴,这法子匪夷所思,但依我经历之事,倒也并非全无道理,只是愿意与否,全都在你,你若不愿,那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