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不合时宜春梦剑

绿野念念不忘常青遇害之事,问道:“常青,谁下毒手杀你?是霍昭。秦龙?抑是还有别人?”

常青道:“是一个二十余岁的男人,姓殷名海。长得很清秀,衣服很漂亮,看来像是富贵人家的子弟。右手拇指套着一枚翡翠扳指,我从未见过那么碧翠那么澄净的翡翠。他一进房,霍昭秦龙就出去了。”

绿野怒哼一声,道:“这样说来,虽然霍昭秦龙没有亲自下手,但有何分别?”

常青道:“那时我极为虚弱,殷海向我报名后又道:‘姚常两家答应过永不提血剑会和姚本善名字,幸而你只向霍秦二人提起,所以只须杀死你就够了。’说罢用一支小小金针在我中指指尖刺一下,我马上昏迷不醒。”

小辛道:“此人果然不是老江湖,若是老练些,多刺一针,神仙难救。”

花解语道:“常青既然还须静养半个月之久,这段时间危险得很。”

小辛道:“你有银子没有?”

花解语微怔道:“银子?有,要多少?”

小辛道:“大约五六百两就够。”

绿野道:“五六百两我也有,但你要钱干么?”

小辛道:“常青现下所躺的棺木本来只值二两,但我花了二十两。另外买些东西又花了一百两。是以身上连半两都没有了,不过,你们可以从这口棺材的价钱上猜出我要钱之缘故。”

绿野咕噜道:“你是呆子,值二两银却花上二十两……”口中虽在批评,手却已摸出银票递给小辛。

小辛瞧了一下,道:“哈,一千两,你出手蛮大方,但将来我怕我还不起。”绿野道:“谁要你还?你肯拿去用我就很有面子了。”

花解语也掏出银票,道:“既然花钱可以利用棺材店的人办事,瞒过了霍昭秦龙,则常青静养一事,亦可用银子摆平。一千两只怕不够,再拿一点去。”

小辛道:“看来我快发财啦,每位一千两,我至少可赚千把两。”

谁也不当他的话是真心的,绿野道:“这件事银子真的可以弄妥?”

小辛道:“一定可以,至少可以隐瞒到常青完全痊愈可以出手拼命。”

常青道:“我只要能走动,两位姑娘所花的银子即可奉还。唉,三位如此高义热心,我……我真不知日后怎生报答。”

小辛道:“等你能行动,帮我把许多秘密查出来,那就不枉咱们相识相交一场。”

常青道:“就算赴汤蹈火粉身碎骨,闲话一句。”

小辛转身出去,不久就回来。道:“我已跟此庙的王道士讲好。一千两,分两次付。先付五百两,他自会设法掩饰一切,另外找个极僻静地方供常青休养。等常青完全恢复,再他五百两。”

绿野道:“靠不住,如果他收了银子不与人消灾,岂不是害死常青?”

小辛道:“谅他不敢,我在他眼前拧下铜狮的头。除非他自问脖子比铜狮还硬。但当然他比不上钢狮硬。”

常青忽然道:“小辛,我心里有一句话,但说了怕你生气!”

小辛道:“我绝不生气,不过你心中这句话,连花解语都知道。”

常青道:“真的?”绿野也惊异得瞪大美丽的眼睛。她心中的想法一向不会掩饰,总是完全在迷人漂亮面庞上表露出来。

花解语笑道:“你仍然要请教他一招,对么?”她和小辛一起时,总是拿开面纱。所以她这一笑,使常青感到一阵晕眩。

小辛道:“既然徐无理只用一招,你不想我比他差,所以也只要一招,对不对?”

常青道:“天啊。对,对,对得不能再对了。你不生气?”

小辛道:“这是武学上的疑问,并非恩将仇报。我为何要生气?”

常青叹道:“可惜我不能动,不然我一定要向小辛叩三个响头。”

绿野道:“不必了。他不是人,是魔鬼。”

常青道:“小辛,将来我如何找到你?”

小辛道:“我们自然会见面,这叫做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踏破铁鞋的滋味小辛最近已尝到。横行刀的下落?血剑会的秘密?严星雨是否杀伤连四的凶手?花解语、绿野、阎晓雅,甚至宋妈妈这几个女人心中究竟想什么?

小辛已奔走跋涉不算短的日子,当真铁鞋也足可踏破了。可是问题仍然没有减少。他还须踏破几对铁鞋呢?

命运已经放射出许多蛛丝(又黏韧又锋利,无物可以将之弄断),织成一个蛛网。小辛有如飞虫,也已经黏于网上正在挣扎。

幸而小辛不是飞虫,除了有强大力量和锋利赛过刀剑的身手之外。还有智慧和勇气。

勇气包括坚强无匹的意志毅力,在与命运抗争时的重要性绝不下于智慧。当然智慧才真正是一切力量之泉源。没有智慧,任何事情、任何挣扎抗争都无从谈起。

篱笆高与肩齐,缠满了九重葛、紫藤花以及几种萝蔓。可以想像得到春光烂漫、炎炎夏日甚至西风愁起绿波间的时节。这一道篱笆,仍然会有花朵茁放,替污浊的人间多添数点美丽色彩。

篱笆内是二十余丈方圆的园圃,有架高的花坛花架,也有雅致的町畦。林林总总的花卉,有木本有草本。

连那屋子外墙都牵满藤萝。窗下的丁香、大理菊、夹竹桃等正当盛放,虽是花光照人,却有一种恬淡宁静之美。

小辛大步走入园中,放眼四下济览一阵,轻叹一声。

只有幽雅恬静,全无富贵气味。那荀燕燕、程士元果然不是凡俗之辈。不过,命运的力量,它的残酷,毕竟不是人都能了解、都能抗拒的。

荀燕燕的色与艺,脍炙大江南北。但她宁可逃出繁华富贵,与一个心爱的人埋首闭户隐居不出。她要求什么?她牺牲了多少?

但命运仍然不放过她,冷酷的消灭了她。是谁主宰命运?主宰命运者何其无情冷酷?

小辛推门而入,首先看见一地碎瓶。查看之下已知道是两种瓶器。一是青花碗,一是酒杯。

左边屋顶有个破洞,小辛看了一下,心中有数。如果有人能隔着坚牢的屋顶厚瓦而听见屋内声音,又能够一掌拍开一个洞口(比常人身体小一些),又能够从不够大的洞口滑过。这个人的武功绝对不水皮(差劲)。

他炯炯目光接着观察地面,一切痕迹都像日记一样告诉他当时发生的事。例如那些很淡的血迹,小辛已瞧出荀、程二人如何中剑,所以血液飞洒而留下某种样子的痕迹。又例如碎瓷散布地上的情形,亦看出这两件瓷器怎生碎裂的。由此亦可推知荀、程二人正在做什么?

小辛站在屋中,但觉屋内布置予人雅淡舒适之感。如果他是程士元,拥有美丽而贤慧色艺绝世的荀燕燕,住在此屋。美人名花,小园芳径。远处是悠悠青山,知己在飓尺间笑语。即使没有言语,仅只是默默静寂地享受那阳光,那花草树木泥土的气味,亦足以使人神往满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