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陆巡(第2/5页)

清点战果后,副将来禀:“敌船击沉者二十一,俘获者十五……”

“都是些小船,不必提他了。”杜闵道,“单说人吧。”

“是。水战死伤敌军共有两千人,岛上另有两千五百敌军,俱被击毙或赶入水中沉溺。”

“我军呢?”

“沙船被焚者二,重创者一,桨船、苍船共损十一,水战死伤六百人,陆战处处遭伏,死伤一千二百人。”

“那可不算大胜了。”杜闵的脸色有些难看。“可曾搜检到黑州的失银?”

“十数岛翻个底朝天,不曾搜出银两来。”

杜闵握紧了腰间的佩刀,脸色更是阴沉。

那副将不免劝解道:“以臣看来能将其一网打尽,总算一喜。”

“哼。”杜闵冷笑,“此处所屯有五千敌军,人人骁勇善战,埋伏在别水数月,无人察觉。既疑他劫走银两,此处又搜不到,可见是让人分散出去,那着伙人散布黑州的又不知更有多少。此战下来,这等结果,你说我当喜当忧?”

那副将张口结舌,一时说不出话来。

“王爷。”杜闵的亲随禀道,“湖面上来了一只自家的小船。”

“这种时候?”杜闵一怔。

这天的黎明被狂风暴雨吹打得黯淡,那小船被戏弄在浪尖上,几是一路翻滚行来。

杜闵扶着船舷,惊道:“这么不要命的过来,难道出什么大事了?”

掣浪舰上水手都跑在船舷边上,待那小船驶近,抛了缆绳、钩杆出来,助那小船靠稳。

那船上一员东王家将顶着雨仰面大叫:“急事要禀王爷,给绳梯下来。”

他伸手抄住掣浪舰上抛来的绳梯,揉身攀上船舷,见杜闵已对面走来,单膝点地禀道:“王爷,那五十万……”

“过来说话。”杜闵才听了个开头便大惊,却还能自持,避开众人,将那家将叫入船舱道,“银两如何了?”

“非但银两全部丢失,护送银两的人马也去向不明。”那家将道,“臣出来之前已得知消息,押送银两的参将秦毅早将家眷送离黑州,定是监守自盗,携银两出逃了。”

杜闵急问:“倭人船上怎么说?”

“尚未得到倭人船上半点消息。”

“起碇,回黑州去。”杜闵豁然起身,对外大声命道。

秦毅在黑水为将已逾二十载,为人谨慎仔细,有时更显得过于战战兢兢,杜桓父子一直觉得此将没有过人的胆色,行事唯唯遵命,多年来逐步升迁,只算得上四平八稳。以杜闵看来,借他胆量,秦毅这种人既不敢也无心耍什么花样,将银两托付于他,最是稳妥。不料他吃了什么熊心豹胆,不惧东王缉捕追杀,犯下滔天大案潜逃。

——难道是有人在幕后指使撑腰?

杜闵方寸尚未大乱,先想到了这一层。

“若当真是秦毅监守自盗,他能将家眷银两藏匿何处?”杜闵问身边的大将道,“前几日他在王府里对我道:盗银的人决非普通的强盗,这些天半点消息不透,没有一个人在外乱走,定是军纪严整的一路正经人马。说起来,对他也是一样。我东王府雄踞黑州,他竟敢在黑州指染我府中巨银,决非他自己财迷了心窍,不顾死活,一定是早盘算安排了家眷、银两的退路,我看第一次海岸失银,定也是秦毅与贼寇勾结,通风报信在先。不管秦毅究竟是哪边的人,受谁的指使犯下这等大案,他说的倒确实有理,看来咱们的对手来头不小啊。”

“难道是洪王?”大将中有人道。

杜闵摇头,“洪王驻军水寨的地点,还是秦毅对我亲口揭穿。这里交战的,确实洪州水师无疑。他挑唆我们与洪王水师火拼在先,令洪州水师死伤近五千,便决非洪州人。恐怕我们这里与洪州水师鹬蚌相争,还有一股势力正在旁边看着哈哈笑呢。”

这句话说得在场大将都是后脊上凛凛然一阵寒意,面面相觑半晌,都不敢再往深处去想。

杜闵冷笑道:“怎么?你们觉得是朝廷暗中作祟?”

“这个……”众将都觉不好回话,支支吾吾地道。

杜闵道:“这又如何?东王与朝廷暗斗了这么些年,就算是朝廷从中作梗又待如何?我们这棋已将第一步走了出去,此时欲罢不能,反正都要与他们斗个你死我活,不如就此开始吧。”

杜闵说这话时豪气干云,众将就算心里嘀咕,也不免由衷地叫一声好来。

大船一路颠簸赶回别水,杜闵改换陆路飞驰回府,尚未解胄,家将来报:“王爷,倭人接应银两的船找到了。”

“找到了?”杜闵奇道,“怎么说?”

“银两遭劫,却不见倭人船上消息,黑水大营中派了小船十只,在海面上寻找倭人船只,却见海中浮尸上百,倭人的船已被焚烬,昨夜开始刮风,将这些残骸吹得岸上都是。”

杜闵正在解罩甲的手愣在半空,额头上的细汗正被满腔无名怒火蒸腾得不见,屋内人们噤若寒蝉,眼见他脸色由青转白,都等着他大发雷霆。

杜闵却突然迸出一阵狂笑,额角上的青筋也随之迸了出来,看来异常癫狂。

内臣中有人连忙上前,赔笑道:“王爷,息怒……”

杜闵抽回手来,就是一记嘴巴。

“怒?我何怒之有?”他脸色顿时寒下来,倒比适才看来冷静了些,“都滚出去。”

众人如蒙大赦,低着头匆匆奔散,那家将也待出去,被杜闵叫住。

“将海岸边上的尸骸掩埋了。不得走漏半点消息。”杜闵道,“会知倭人在黑州的使者,质问他为何来交接银两的倭船不曾直接回国,反奔了通水关去?难道倭人朝廷竟与椎名沆瀣一气掠我城池不算,连区区五十万两白银也要费尽心机,巧取豪夺?无信无义,不可与之共谋。倘若椎名三日内不撤兵,那东王水师不但要扫平上岸的倭寇,更要发兵渡海,平了倭国全境。”

那家将打了个寒噤,道:“是。”

杜闵挥手将他驱出,房中不刻便只剩了杜闵一个人,他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正在不住颤抖,更觉懊丧,将甲胄解下,狠狠摔在地上。

连日来诸事不顺,固然令他觉得恼怒,然而他却知道,此时此刻,心中的惊恐远胜于愤怒懊恼。原来是蛰伏多年的洪古巨兽,趁自己一无所觉,一直不停的噬食自己的血肉,就待自己欲振翅飞脱时,这怪物便勃然露出了獠牙利爪。连秦毅这样庸庸碌碌为将二十年的人,也突然露出狰狞本色,在自己背后插了一刀,那身边还有多少人又是盘根错节与那暗中的势力纠缠在一处,这颗毒瘤滋生的蛊毒恐怕早浸透了黑州各条血脉经络。

自记事起,只要明确了敌手,杜闵便能逐一击败,逐一打倒,逐一置其于死地,可任凭他此生遭遇交手过的对手无数,却无一使他如此恐惧。东王兵多将广,此番竟无可施力之处。这样的对手远远旁观冷笑,又似乎无处不在,就如一张黑色的大网,笼罩牵制自己每一个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