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山水局(第4/7页)

雾气在一个比树林高些的位置越聚越厚,就像是云层慢慢往下压着。虽然现在还没有影响到视线,但是照着这个速度下来,不用等到天黑,这里所有的一切都会浸没在一片混沌中。

也就在这时候,不断地有扑扇的声响穿过雾气层,落入到树林中。没等齐君元开口问怎么回事,秦笙笙已经主动告诉他:“是鸟儿回巢。”

“该撤了。”齐君元心中对自己说了一句,“用不上等到天黑了,归鸟已经回巢了,说明再有一会儿这里将什么都看不见。”

齐君元走到树林边缘,准备用“肢言”让各点位的同伴拆掉设置、撤出刺局。可就在他迈出树林的脚将要落地时,眼前突然闪过一团乱光,让他不由汗毛惊竖。

乱光是阎王发来的折射光影,但是没有任何规律,不存在任何含义。只是紧急时的一种提醒,而这个时候最紧急的事情莫过于刺标出现!

刺标果然出现了!虽然周围环境中多出些蒸腾的雾气,但齐君元还是一眼就看出来是南唐使队。使队的仪仗规格、护卫的服饰、旗帜的标志都非常明显,七辆主车、前后双都尉、南平军负责开道和押后等情况,也都符合六指昨天探到的信息。

齐君元收回已经迈出却未落地的脚步,迅速回到施放“滚木笼”的点位上。其实他在收回脚步的一刹那,脑子里闪过一丝异样的感觉:南唐使队为何会这么晚才到?他们真的准备今夜在野外过夜或者连夜赶路吗?但是眼下的情形已经不允许他再仔细斟酌这些事情,布设刺局的实际目的其实就是在制造一个时机,一个利用一切条件来杀死目标的最佳时机。现在如果是要把所有附加的、相关的事情都想明白、弄清楚,那么自己制造的那个最佳时机将会一去不复返了。所以齐君元眼下唯一能做的也是最应该做的是放下一切杂念,聚气凝神,按步骤和计划收兜,杀死刺标!

随着队伍渐渐走近,齐君元的心跳也变得更加低缓、平稳。他的脑子里再一次构思了整个刺杀过程,最终确认自己所设刺局是成功的。所以在他的眼中现在仿佛是在看着一队几百个死人在朝自己这边走来。

事实也证明齐君元的构思是准确的,接下来所发生的一切都在按他的布置进行着,而且时机的把握、前后的衔接全都恰到好处。

“五朝压一案”的效果比齐君元要求的还要好。远处的山形景象在楼凤山所设对照物的作用下已经产生了极大的心理暗示,再配合上下道线,导致开路的队伍不停地加大脚步、加快步伐往前走。而王炎霸本来要以虚影做个假阴凉处的,当过了未时天气不再炎热之后,他立刻改变方案,将虚影变成折叠影,这样不但让人觉得前面的景物近在咫尺不断加快脚步,而且还让行进的脚步变得不稳,不时出现颠簸和磕绊。

另外,王炎霸本来每隔二十步就要在路边做个突出的假草叶来配合楼凤山布下的趋向石。但他没有这样做,而是直接搬弄了一些杂草种在道路边和路上的石缝中,并且每两步就有一处。这不但让行进的队伍在不知不觉中往一边偏移,而且为了避免被杂草绊到,使队的人在行进过程中还会大幅度避让或跨过,这样就会不可避免地将靠近下坡一侧的人强行往外逼推。所以当到了路尾那一段实际坡度稍向外倾斜的地方时,整个前队已经是紧贴着外侧的路边在走。而且队伍一片混乱,跌跌撞撞,磕磕绊绊。就算没有秦笙笙布下的“惊粉”让内侧骑卒的坐骑惊狂将人往外推挤,单单这么走也会让一些人在走出路尾之前跌向下面的陡坡。

而秦笙笙的“惊粉”也撒得恰到好处,那位置正好是整个前队速度最高、偏斜最大、碰撞最多又偏偏还没来得及进行调整的瞬间。马匹是一匹一匹按顺序跳撞出去的,就好像是排着队闻“惊粉”、排着队跳撞。这速度正好配合上外侧兵卒越走越快的步伐,配合上倾斜的路面。先是马撞人,然后是后马撞前马。人在冲跌翻滚,马匹也在冲跌翻滚。整个队伍就像往陡坡下倾倒的瀑布,一发便再不能收。

前队中只有最后几个骑卒勒住了马匹,没有随着前面的队伍栽下陡坡。但是他们刚勉强勒住马匹,还未从惊恐中理出一点正常的思维来,就已经被连续滚下的“滚木笼”砸落江里。即便没砸落江里的,也都被“滚木笼”钉死在了路面上。

“滚木笼”其实就是一人多高带斜撑的木头框子。框子包括斜撑都是用原木绑扎而成的,每根原木绑扎好之后两段都支出一尺多长,并且削成尖端。这种“滚木笼”最早是守城器具,由墨家发明。但最初守城用的“滚木笼”要小许多,绑扎得也更细密些。而且为了增加攻击力,还会在笼中装入石头和砖块。

制造“滚木笼”并没什么了不起的,一般的木匠、柴夫都能做。但齐君元制作的“滚木笼”却有着独到的妙处,这是一般木匠、柴夫无法办到的。

这独到的妙处就是“滚木笼”能从树林中滚出,滚冲下山坡并落在路上。这看似没有什么了不起,却是经过对坡度的测量、距离的测量,对木笼材质重量的测量,然后通过计算,确定木笼的大小、两段支出的长短、施放的角度和起始位置。否则一个四方的木框,而且所有角上都有支出部分,怎么可能一路滚下,中途不会停住?也不会滚得太急冲过路面继续往下,最后偏偏是恰到好处地钉在路面上?

一个“滚木笼”钉在路面上不足以挡住七辆主车,所以这些木笼是连续着滚滚而下。十几个“滚木笼”扎堆在一起,便将那路堵得死死的,不花费些工夫肯定打不通。

使队的护卫们反应很快,他们根本没有考虑怎么打通被堵的道路。因为就算打通道路前面等着的也可能是更大的杀机,否则开路的人马怎么会瞬间就折损得不剩一个。但是来路他们自己刚刚走过,可以确定是安全的,所以调头往回逃走才是上策。

马车的车头才调过来一半,又一堆“滚木笼”翻滚而下。这次砸下的位置是在七辆主车的后端,不但钉牢了路面、堵住了道路,而且还将在后面押住主车的副职都尉连人带马砸在了下面。七辆主车进不能进、退不能退,所有护卫只得收缩防守,将车辆团团围住。

就在齐君元施放“滚木笼”的同时,使队押后的那些兵卒正凄惨地低声哀号着,而且声音越来越低。除了哀号就再不曾有什么大的声响,就连拔出兵刃的声响都不曾响几声。

前后突然滑出的草墙就像是将押后的兵马关入了一个栏圈。还没等他们想好是鼓足勇气往上侧树林中冲入,还是冒险滑下下侧陡坡逃遁,紧接着又是几张又长又大的草席覆盖而下,他们立刻从栏圈转而被关入了一个棺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