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之伤心人 第九章 空中追空(第2/3页)

白小痴脸色白如苍雪。

他撮唇厉啸。

(他要那些飞鸟快走。)

群鸟尖啸哀鸣。

(飞鸟要护他,宁死不走。)

他知道若要那些心爱的飞鸟不再伤亡,唯一的办法,就是他趁着众人手忙脚乱应付之际,立即逃离。

只要他逃开去,飞鸟也就会回到空中。

只要鸟飞上天,那些恶入就伤不了它们了。

为了这点,白小痴再也不敢犹疑。

(这时候,地上已死了十数只鸟了,全给震得肢离破碎,砸得肠穿肚烂,斫得羽落头断!)

他拼着一口气,拔芦苇以作剑,并发动“浮一大白”神功,冲杀出去。

他冲出去的方向,是由“六丁开山手”郑搏一和“雪地梅花虎”丁好饭二人把守。

郑搏一见白小痴掠了过来,他正想拦阻,可是,突然、递然、骤然、陡然、乍然的,白小痴似乎、好像、仿佛应该是“不见了”。

(怎么会不见的呢!)

那边的丁好饭,展身一拦,就要抱住白小痴——只要他拦得一拦,他的同伴就一定会把这小子“留”了下来的。

可是,就在这时、这会儿、这当口、这刹瞬之间,丁好饭有一种奇异、诧异、疑异、怪异、特异的感觉:

——那白痴是从他身体里“穿”出去的!

(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像一条鱼进入水里一样“透”进去又“穿”出来的呢?)

这种感觉并不好受。

顷刻后,麻烦、雷毒等追不到白小痴,对丁好饭和郑博一的痛骂厉斥、冷讽热嘲,更是不好受。

可是,郑搏一和丁好饭还是想不通:那白痴是怎么“不见了”和“透出去”的呢?

白小痴逃上怀玉山。

逃向怀玉山的白小痴,身负重伤。

身负重伤的白小痴,逃上怀玉山。

“追!”麻烦下令,“无论如何,不能让他逃了——杀一个人没杀死,比杀了一百个人更危险!”

“怎么办?”章大寒看着那遍地的鸟尸,还有上空数十只回旋悲鸣的鸟,心中乱得没了主意:“我们该怎么办?”

“你有没有看见那只鸟?”纳兰沉声问。

“鸟!”章大寒只觉自己罪孽深重,才没心情去谈花说鸟:“这儿都是鸟!”

“不是,”纳兰说,“我是说那只白鸟。”

章大寒被纳兰沉重的语音而凝注了起来:果然看见一只婉约的白鸟,绕翔在芦苇上,偶然停在卵石上的时候,就向纳兰点头。

“白小痴是个爱鸟的人。这么多鸟儿丧在这里,非比寻常。”纳兰说,“这是只有灵性的白鸟,以前,我曾救过它。(注:此节详见《婉拒的白鸟》),刚才,它一定也在这儿,看到一切。你没看见:它不是叫我们跟着它吗?”

这样一说.章大寒仿佛也瞧出那白鸟很急的样子。

“可是,”他到底还是有些不相信,“我们就这样跟它去吗?它只不过是一只鸟!而且,它在空中飞,我们也跟它飞吗?要是空跑一趟,扑了个空,白小痴救不到,可给鸟耍了,要笑脱江湖好汉大牙的!”

“你若是伯人笑,可以不要跟来!世上有多少事不是空中追空的?人生到头来也不过是一场空,天地间也不过是一个好大的空!”纳兰已展动身形,往小白鸟飞处掠去,“它比人还灵,比人忠心,至少,它们比人都不会使诈!”

章大寒见纳兰飞掠追鸟的身形,一跺脚,啐了一句:“鸟人!”骂归骂,他也展动身形,追随正在追鸟的纳兰追去。

白小痴逃上怀玉山。他原本是歙人,原名白晓之,其父白梦,经商致富,好施为乐,与汪文言交好。魏忠贤窃政,大杀东林党人,其中魏阉党羽田尔耕,知悉白梦有一把祖传的“悬翦剑”,于是扯了个罪名,逮治白梦全家。田尔耕急不可待,竟亲领锦衣卫到白府,大肆搜掠,抢劫一空,并就在白家虐杀府中一族大小老幼。白小痴逃上怀玉山。当其时,白小痴龄正弱冠,喜欢抓鸟游乐,白梦怕他遇事,便把家传之宝“悬翦剑”束于其腕肘之间,以便有危时可拔出使用。白家遭难的那一天,正好一只豢养的小鸟,飞出了樊笼,飞上了檐头,白小痴偷偷的爬到屋上去抓它,怕大人阻止,便没声张,故此,便居高临下的,目睹家人给那一干如狼似虎的锦衣卫惨杀,吓得魂飞魄散,悲痛得完全痴呆了,作不得声。白小痴愣在屋梁上足有三日,邻人因恐连累,仍不敢殓葬白家四十六口,任其尸腐。白小痴逃上怀玉山。后来,大厅上出现一个女子,跟白家大厅里一幅潇湘仙子画完全一模一样的美丽女子,带了数名弟子,出现在白府,要殓葬白氏一族,才发现白小痴就在梁上,其时白小痴已发烧痴诶。白小痴逃上怀玉山。那位画仙女子花了三个月的时间悉心救治白小痴,但因惊吓伤心过度,心脉脆弱,智愚无定,女子临行时教他“长相忆剑法”和“浮一大白神功”,便去不返。白小痴逃上怀玉山。从此,白小痴与鸟为朋,与剑为伍,直至一个月前,“悬翦剑”被盗,白小痴也不如何注重,他一直盼还能与“画中仙子”相晤,但八年来仍未见芳踪,犹未如愿。白小痴逃上怀玉山。他也想报仇,可是又不知如何报仇;他想见“潇湘画里的仙子”,但又不知如何得见。白小痴逃上怀玉山。他的武功高绝,但时而痴呆,时而机伶,武林中都传有他这一号人物,却不知道他的来历。白小痴逃上怀玉山。他受的伤很重,流的血很多,想到为他而死的鸟就难过得掉泪。白小痴逃上怀玉山。山那么高,地那么阔,天下那么大,他却无处容身。白小痴逃上怀玉山。追兵近了,他感觉得出来。白小痴逃上怀玉山。逃不掉的,他知道。白小痴逃上怀玉山。逃上了又怎样?白小痴逃上怀玉山。白小痴逃上怀玉山。白小痴逃上怀玉山。

敌人已追上怀玉山。

麻烦、雷毒、雷小可、赵荒煤、丁好饭、郑搏一召来了七八十名锦衣卫,一起搜山。

搜不到。

沿路,他们照常作恶。

到了第三天傍晚,他们已肆劫了怀玉山上四十一户人家,奸杀抢掳,无所不为。

“我们就当是‘天机’的人干的好事;”麻烦是这样说的,“咱们不多干几宗,也不容易教朝廷发兵攻打‘天机”——一旦有仗可打,咱们就有油水可捞了!”

“我们不是在跟倭寇和女真部人打仗吗?”丁好饭问:“那不是也有油水可榨?”

“那怎么一样!”麻烦斥之,“跟外人打仗,我们不一定能赢,不如能忍则忍,反正,赔出去的又不是我们的家当,死的又不是我们的子弟!剿匪平乱则是自家的事,自家的叛徒,不好好的整治,日后如何立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