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潜龙变 第六章 疑云(第3/7页)

只有宗师级别的人物出手,才能将坚若磐石的紫檀棋盘震碎却又维持原样。难道是……神志尚未恢复的宣机?

袁昇在心底急速进行着推算。

地上那四溅的书架碎木说明那场对战颇为激烈。显然,没有人会跟宣机对峙这么长的时间。除非,宣机赶来时是发生的第二场激战。

而宣机一直在追击冷惊尘,那么第一场应该是在冷惊尘和某人之间进行。随后,被冷惊尘手下引开的宣机才赶到了邓府。

从这枚射杀邓尚书的钢针来看,其劲急犀利、入骨颇深,可知出手者功力极为深厚,甚至不在他袁昇之下。这样的人选,很可能是冷惊尘。

那么,第一场与冷惊尘激战的人到底是谁?

在残碎的木屑中,他很快找到了几枚亮闪闪的弩箭。弩箭短而锐利,极为独特,那竟是灵机弩的弩箭。

在今日的大唐京师,能用上这等最新型精巧弩机的人还不多。袁昇随即想到,就在昨晚,自己亲自劝请李隆基,将这灵机弩别在雪绸裤上,以防备万一。

他的心突突发颤,甚至不敢再想下去,难道当真是万岁?可这也太不合常理了。

袁昇俯下身继续查找,终于看到了案头的几张纸。那些纸在激战时被劲风震得散落各处,大多还被墨汁抹黑,所以直到此时袁昇才留意到。

他先看到了那幅字:“卿上月‘尊儒圣抑佛道’之谏,及引马周‘节俭于身、恩加于人’之语,皆为老成谋国之论,惜乎用力太急,今形势纷乱,不宜取此险急之策,故朕置而未应。”

袁昇不由一怔。他作为当世书画名家,一眼便认出这确确实实是李隆基的笔迹,看语气则应该是万岁给邓尚书奏折所回的批语。但为何不是写在折子上,而是很随意地写在一张麻纸上?

跟着又看到了那幅“中和丸”帖和“南山同寿”四字横幅。

看用纸竟都是寻常的益州麻纸。

虽然益州麻纸有“滑如春冰密如茧”的美誉,但其中也有很多分类和规格。大唐宫廷规定用于抄写公文的益州麻纸必须是加入防虫蛀药剂的明黄色金花麻纸,或者色泽悦目的“十色笺”。

他熟悉李隆基的性情,知道这位潇洒倜傥的年轻天子最喜欢用“十色笺”中的浅云、清青两色给臣子们回书。注重细节的李隆基绝不会用眼前这种简单的素纸,以免显得太不庄重。

倒是邓日用这样的老学究,平时喜用这种素纸来挥毫泼墨。再一抬眼,果见砚台旁还压着厚厚一摞的益州素纸,袁昇的头不由嗡然一响。

那么,只有一种情况才能如此,李隆基当时就在这书房中,信手从案头抽出一张素纸写了字,然后再抽出一张继续写……

他捧着那幅“南山同寿”,双手不由突突发颤。适才他虽然来得匆忙,但在前厅一瞥,也已看见了厅上高悬的皇帝手书。天子御笔钦赐横幅,这是无上荣耀,邓府当然要将之挂在最醒目的地方。

而此刻,书房内竟然出现了第二幅。袁昇拼力抑住心底的万千波澜,仔细查验笔迹。

大唐皇帝均痴迷书法,太宗李世民便是一位大书法家,李隆基则多才多艺,工隶书、行书,书法丰厚腴美,风骨峥嵘,直追其曾祖李世民。袁昇作为当世书画双绝的青年俊彦,又与李隆基相交多年,常和他一起交流书道,对这位当朝天子的书法最为熟悉不过。

眼前的“南山同寿”横幅是隶书,虽然笔势很急,看得出书者是信手而成,但笔法丰茂秀丽,特别是这份淳厚恢宏的气度,旁人决计难以模仿。再细看那墨迹,因为书者下笔很急,有几处着墨很重,此时仍能看出墨中潮意,似乎是不久前刚刚书就的。

难道当真是陛下,适才曾驾临书房?难道与邓日用密议之人竟是陛下,而随后,冷惊尘赶到,突然袭杀了邓老夫子,又与陛下发生了一场激战?

袁昇拼力凝定下心神,迅速将几幅素纸收好,小心翼翼地揣入了怀中,再转身唤来了那第一个进入案发书房现场的大丫鬟,细问端详。

那丫鬟的情绪依旧不稳,说话中不时哭泣:“……那个金吾卫的官儿来传信,老大人便将他延入书房,然后我便替他送了那人出去。出门时我看见老大人一脸阴沉地站在门口,似乎很不高兴的样子……老大人在书房时的规矩挺大,不让等闲人打扰。前厅的乐声曲声太吵,后来我听到书房中传来一些闹腾声响,终于忍不住赶了过来,哪承想……”

“除了那位金吾卫官员老金,你还看到什么可疑之人?”

“没有了……啊,不!”她忽地拍腿惊叫起来,“有一对艺人,误打误撞地竟进了这里。那男的身材高瘦,任我怎么问他,就是紧闭着嘴巴不吭声。”

“这高瘦男子多大年岁,什么模样?”

“二十来岁吧,脸上有股傲气,看人时总似在居高临下地瞟你,连笑起来都那副德行。其实高鼻大眼的挺俊,可惜是个哑巴。一个哑巴还这么傲气,这不是怪了吗?”

“哑巴?你为何说他是哑巴?”

“我问了他几遍,为何跑到这里来,他死活就是不吭声。我要大声喊人,他见了脸上才有些焦急,却仍不说话,这不就是个哑巴?后来那女艺人来了,就是跳惊鸿舞的那个江梅儿,连声埋怨那男的走错了路,将他拉走了。”

听到江梅儿的名字,袁昇沉默了下来。

看来盈霞社是出了太平公主府又赶到此处献艺。而冷惊尘拼力追击的,正是盈霞社在内的三个献艺班子。冷惊尘真正的目标到底是什么?

“袁将军,您认为那个哑巴是嫌凶?”那丫鬟瞪大哭得红肿的双眸。

袁昇默然摇了摇头,跟着接连唤入几名在书房周围院落中伺候的下人询问。终于有个机灵些的小厮战战兢兢地说了一个极有用的细节:“我见到了鬼,蓝袍鬼,老爷子只怕是撞了鬼了……”

“怎么讲,说仔细些。”

“……张管事命小的去取些香药给香炉填上,路过书房院落时听到了几声稀里哗啦的乱响,跟着便见到一道蓝光从院子里射出来。当时天色太暗了,亏得小的眼睛好,才看到是个穿着蓝袍的人……不,那不能说是个人,就是个蓝影子,人不能那么快呀……”小厮说起先前所见,还是声音发颤,“在那蓝袍鬼的后面,又有一道光,那道光更快了,小的根本没看清那东西是什么形状什么颜色,只是隐隐约约地听到了一声怪响,那似乎是一道琴声……可也就是一恍惚,那道光便也不见了……大人您说,小的是不是着了魔了?”

袁昇只是缓缓点了点头,说了声:“未必是幻视幻听,你的话先存在心底,莫与旁人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