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回英雄痛洒伤时泪关塞萧条行路难(第4/5页)

铁摩勒再拜道:“我理会得,你也请放心。承你肝胆相照,道义相交,我感激不尽。”这个时候,东方已经发白,铁摩勒取过书信,藏好腰牌,便即动身。聂锋挑了一匹好马给他,亲自送他出营。

铁摩勒有了那面腰牌,不但沿途无阻,还可以充作出差的军官,在各处驿站食宿,免受了饥寒之苦。

第三日到达长安,只见大街上每隔数十步便有站岗的兵士,两旁商店都是半掩门户,街头上行人寥寥无几,道旁的沟渠还不时可以发现死人的骸骨。原来安禄山攻进长安之后,肆行杀戮,在京的宗室皇亲,无论皇子皇孙、郡主县主、驸马郡马等国戚,来不及逃走的都给剖腹刳心,文武百官,不肯降顺的,也都被一刀了结。小民枉死的,更不计其数。当时诗人韦庄有两句诗道:“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碎公卿骨。”便是记录安禄山破城之后的惨象的。

铁摩勒好生感慨,“长安数代繁华,想不到今日竟变成了人间地狱,可恨那皇帝老儿,在太平时候,只顾自己寻欢觅乐,宠任奸佞,把杨国忠、安禄山都当作心腹,他宗庙被毁,乃是自食其报,不足惋惜,只是却连累了许多无辜的百姓!”

聂锋是安禄山手下有数的将军,铁摩勒取出腰牌,以回京办差事的军官身份,向站岗的士兵查问,很容易便查到了聂家的所在。

只见两座大屋毗连,一边乃是薛府,一边乃是聂府,铁摩勒心中暗喜:“我得这个藏身之所,真是最好不过了。不但有机会可以见卢夫人,还可以等待段姑丈的消息。”段珪璋当日和他分手时,曾发过誓言:无论如何,也要将史逸如的妻女救出魔窟,故此铁摩勒料他迟早也会到长安来。

当下铁摩勒便去叩门,将那封信交给了门子,不久管家便亲自出迎,带他进去。聂锋那封信是把铁摩勒认作同乡亲戚的,他的家人当然不敢怠慢。

哪知经过了院子,正要踏上台阶的时候,忽听得一个稚嫩的声音喊道:“看镖!”

陡然间只听得铮铮两声,两枚钱镖,破空飞出,形如“人”字,一高一低,铁摩勒听风辨器,已知高飞那枚钱镖是打他胸部的“灵府穴”,低飞那枚钱镖是打他膝盖的“环跳穴”,不由得大吃一惊,做梦也想不到会在聂家遭受暗算!

心念未已,那两枚钱镖已到,铁摩勒反手一抄,把高飞那枚钱镖接到手中,身形一仰,脚尖踢起,又把低飞那枚钱镖踢落,说时迟,那时快,铮的一声,第三枚钱镖又到,铁摩勒无可躲避,只得把接来的钱镖打出,碰个正着,两枚铜钱,同时跌落。

就在这时,只听得一个妇人斥道:“隐娘,不可无礼,这是你爹的客人!”铁摩勒抬头一看,怒气消了一大半,却原来站在台阶上发钱镖打他的人,竟是一个未成年的女孩子,梳着两条辫子,一副淘气的脸孔,看来最多不过十二三岁。在她背后,有一个中年妇人,想必是她母亲。

那管家忙道:“这是我家主母,这是我家小姐,王兄,你不可见怪,我家小姐——”话犹未了,那女孩子已拍起手笑道:“叔叔,你的功夫很好呵!这一手接镖还镖真是漂亮极了,他们都比不上你!”

聂夫人呵责女儿道:“你真是越来越野了,也不看看来的是谁,就胡打一通。幸亏这位叔叔没给你打着!要不然我可要给你气死啦!”跟着对铁摩勒解释道:“这是小女隐娘,从小就欢喜拈枪弄棒的,这几天她学会了用铜钱当暗器,玩得正起劲,总是缠着家丁,要他们‘接镖’,哎呀,真是不好意思!”那女孩子道:“打着了也没什么,我会给他解穴的。叔叔,你不会生我的气吧?”聂夫人怒道:“你还要辩,待你爹回来,我告诉他,叫他撕了你的皮!”

铁摩勒这才明白,敢情这女孩子误将他当作家丁,拿他试“镖”来了。他小时候也是个淘气的孩子,嗜武爱玩的,非但不恼,反而替聂锋欢喜,“我在她这样年纪的时候,暗器功夫还远不如她呢!”当下便赞她道:“真是将门虎女,巾帼英雄。夫人不可怪她,暗器打穴,本来是要多练的。”

聂隐娘得意笑道:“妈,你听听人家是怎么说,不练怎么行呢?”聂夫人笑道:“你再夸奖她,她更要胡闹了,她爹爹已经把她宠坏了。你练暗器,也不该把活人当靶子呀。”聂隐娘道:“妈,这你就外行了,钱镖打穴,除了找活人‘喂招’,那还有什么办法?”铁摩勒道:“我倒有一个主意,叫人给你造一个木人,按照人体的穴道部位圈上圆圈,叫人扛着木人飞跑,你发钱镖打木人的穴道,不也是一样吗?”

聂隐娘拍着小手叫道:“这个法子真好,我怎么没有想到呢?叔叔,你一定是会家子,你陪我练武。”

铁摩勒笑道:“我是个乡下人,只懂得几手庄稼汉的把式,要我陪你练武,那就只有挨打的份儿了。”

聂隐娘撅着小嘴说道:“我不信!我的三枚钱镖都给你接了,你还说不懂,骗得了谁?”

聂夫人道:“隐娘,别胡闹。王叔叔才来,茶都未曾喝一杯,你怎么可以就歪缠客人,要人家陪你练武?简直是不懂规矩,走远一些!”跟着笑道:“都是他爹把她宠坏了,好在王叔叔不是外人,若是在别的客人面前,人家不笑话你也会怪我没有家教呢!”铁摩勒道:“这正是将门本色,她年纪轻轻,有这样的武功,人家称赞她还来不及呢,怎会笑话?”

聂隐娘给她母亲一骂,不敢再缠,但也不走开,看来不单是父亲宠她,母亲也把她娇纵惯了。所以她对母亲的话听一半不听一半,看那样子,似是还在等待铁摩勒和她练武。

聂锋的信上说铁摩勒是他的同乡王小黑,还沾着一点亲戚关系的,聂夫人不免和他叙叙乡情,并问起一些相识的人来。好在聂夫人亦是离乡日久,对乡下的事情并不清楚,铁摩勒又曾得聂锋之教,聂锋早已预料到他妻子会问起那些人,给铁摩勒准备了一套说话,铁摩勒东拉西扯,还勉强可以应付。遇到他不大清楚的,便避重就轻,拣自己知道的多说一些,含混过去。

聂夫人不过是为了礼貌关系,出来见他,并非有心盘问,谈了一会,要问的也都问了,当下便道:“在这兵荒马乱的年头,难得有乡亲来到,你在这里住下,不必客气,要当作在自己家中一般才好。房间我已给你准备好了。”

那管家正要带铁摩勒进房安歇,忽地又有一个女孩子走来,叫道:“隐娘姐姐,今天还练剑吗?”

聂隐娘道:“红线,你来得正好,这位王叔叔是新来的客人,他的武功高明得很,咱们的剑法是关在屋子里练的,没给外人看过,也不知是行还是不行。不如请王叔叔今天给咱们评一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