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苍天有意磨英骨青眼何人识使君(第4/6页)

片心惆怅清平世,酒市无人问布衣。

这首诗不啻为他而写,虽然只是寥寥四句,却已包括了他的遭遇、心事和眼前的情景。他一面弹唱,一面心里想道:“我虽有决心重义轻生,但云大侠给我的宝刀却已失了,也不知是否能有‘白虹贯日报仇归’的日子呢?至于‘酒市无人问布衣’,那是我早就情愿如此过这一生的了。”诗与心通,寄意琴音,不知不觉弹出自己的真感情来。那书生开头不住口的称赞,不知不觉也就听得出了神了。

那绅士道:“似乎比刚才弹的好听一些。”那大腹贾道:“虽然好听一些,也还是比不上苗家姑娘吹的芦笙。”

这支曲调还没有弹完,又来了一个客人。他见陈石星在弹琴,现出颇为诧异的神色,和那大腹贾打了个招呼,说道:“刘翁,你怎的有这雅兴听琴?”那大腹贾笑道:“不是我爱听,是这位龙秀才要听的。老何,相请不如偶遇,过来和我们喝一杯吧。”跟着对那军官介绍这个“老何”,“也是黑石镇有名的无事忙,又是包打听。喂,有什么新鲜的事儿没有?”

那老何坐了下来,悄悄说道:“黑石镇昨晚发生了一桩古怪的事情,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在东门那间云来客栈投宿,没钱交房租,还是好心的客人给他付的,他半夜里却报失窃。那少年也是背着一张烂琴的。”

那绅士看了陈石星,说道:“哪有这种道理,我瞧那穷小子多半是想讹诈云来客栈吧?”

那老何道:“李翁高见,一猜便中,那穷小子非但想讹诈客栈主人,还想讹诈施舍银子给他的恩人呢。”当下把听来的事情,加油添酱,说给这班人知道。

那绅士哼了一声,说道:“真是人心不古,世道日非。小小年纪,如此无赖!你认得那小骗子吗?”

老何说道:“可惜那两个好心的客人放他走了。当时要是我在场,无论如何也要把他往县衙送去。不过我虽然没有见着,却已打听得清清楚楚,那小骗子不过十五六岁年纪,衣衫褴褛,拿着一张烂琴到处招摇。嘿嘿,我瞧,只怕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了。”

那绅士道:“你们黑石镇的人没上他的当,只怕世上还有些书呆子容易受骗。”眼睛看着那龙秀才。

那军官道:“可惜老何没见着他,要是有人指证的话,我立即亲手拿他!”

老何小声说道:“我瞧也是错不到哪儿的了。先把他拿下来审问吧。”

那龙秀才正在听得出神,对他们的窃窃私语,恍似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那军官道:“待他弹完再说。”

就在这时,忽地听得蹄声得得,有两骑马从饭店门前经过,听得琴声,停下马来。那老何叫道:“刚说曹操,曹操就到,证人来了!”原来这两个人,正是昨晚帮忙陈石星的两个客人。

那短小精悍的汉子喝道:“好呀!原来你这小无赖又在这里行骗!列位,这小无赖昨晚在黑石镇讹诈云来栈客的主人,我们也给他骗了一两银子”那老何道:“此事我们都已知道了,你也不用细说啦。好在本县的王守备就在这儿。守备大人定会替你们主持公道。”那军官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大声说道:“不错,这里是有王法的地方,我是维持地方治安的守备,决不容许骗子胡来,来人哪——”

这位守备老爷平日作威作福惯了,拿一个“小贼”自然用不着他亲自动手,是以他不知不觉就按照平日的习惯唤人,话到口边才省起自己现在是赴宴,并非是在衙门,身边又没亲兵随待,总不能叫这些绅士客人去替自己拿人?

那秀才皱了皱眉,劝道:“我瞧这位小兄弟不像是个骗子,似乎应该问清楚了再说。”

那军官怒道:“人证俱在,还问什么?龙秀才,你还没有做官,回家念你的书去吧。衙门的公事用不着你这书呆子来管!哼,你这小无赖还敢瞪着眼睛看我,待我亲自拿你!”

陈石星忍无可忍,陡的抓起几上的碎银,一把向那两个客人撒去,喝道:“昨晚你替我付了一两银子,如今我连本带利,归还给你!你偷了我的那把宝刀,快还给我!”说罢,回过头来,倏的又抓起了剩下的铜钱,喝道:“你们这些臭钱,我也不要!”这把铜钱,是向军官那张桌子撒去的。

那勾鼻深目的虬髯汉子本领不在陈石星之下,把手一招,将陈石星打向他的一块最大的银子接到手中,冷笑说道:“你还债是天公地道,可不能诬赖我偷你的宝刀!”

那短小精悍的汉子本领可就差得多了,给陈石星撒过来的碎银,打得满面鲜血。那老何叫道:“不得了,好凶的小贼,伤了人了!”忽地觉得不对,周围静悄悄的并没人随他呼叫,回头一看,不禁呆了!

原来陈石星撒向桌子的那把铜钱,每一枚铜钱都是竖直的嵌在桌上,露出上半边,吓得那军官面如土色。几个胆小的绅士,更是吓得钻入桌子底下。

陈石星背起古琴立即向站在门外那两个客人冲去,喝道:“你们才是骗子,你还不还我的宝刀?”

那虬髯汉子本来想和陈石星动手的,抬眼看见单独坐在靠窗那副座头的龙秀才似笑非笑的盯着他。

虬髯汉子心头一凛,慌忙上马,叫道:“这小子穷得发疯了,咱们不能和疯子计较,走吧,走吧!”那短小精悍的汉子接连两次吃了陈石星的亏,更是害怕陈石星跑来和他拼命,用不着虬髯汉子提醒,早已跨上马背,跑在前头了。

那军官看见这“凶恶的小贼”跑得远了,惊魂稍定,方才松了口气,拍案骂道:“岂有此理,当真是无法无天!哼,我马上回衙发兵追他,看他能够跑到哪里?”他说是“马上”,两条腿还在发抖,生怕陈石星还会回来,哪敢出去?

陈石星的轻功不过比普通的壮汉跑得快些,焉能追得上骏马?追到郊外,那两人两骑早已连影子也看不见了。陈石星泄了气,“看来我是给冤枉定了,如今又得罪了那个什么守备老爷,他若当真带领兵马跑来捉我,可是不好对付。”当下只好不走官道,往山上跑。

幸好并没追兵,陈石星兼程赶路,离开这个小镇越来越远,天色也越来越暗。不知不觉又是一个白天过去,黑夜来临。

陈石星喝的一碗肉汤,吃的一条鸡腿,早已化为乌有,肚子又饿起来。陈石星定了定神,暗自后悔,想道:“那个姓龙的秀才倒是个好人,他是诚心和我交朋友的。我不该把他给我的一锭银子也都扔掉。身上一个钱也没有,我怎能走到石林?要我弹琴给些俗人来听,那我宁愿饿死。”天色已黑,陈石星亦疲倦不堪,便在树林里选一棵枝繁叶茂,可以遮蔽风雨的大树,躺下来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