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与你(第2/3页)

所以这么多年,她始终走不出来。

她始终将红色当作姐姐最后留下的诅咒,当作姐姐对她的惩罚。

而现在,这本白色日记本兜兜转转到了她手里,三言两语,重建了她的废墟。

告诉她,原来那些充满恨意的字眼并不是姐姐的本意,姐姐只是生病了。

时隔三年半,她得到了另一半日记的真相,如同边燃所说,他在想,他们的这场相遇会不会是冥冥之中,姐姐安排的天意。

苏好打开日记,一页页翻看姐姐记录的生活。

看她走过英格兰湖区,说华兹华斯的诗没有骗她,那里真的有遍地金色的水仙花。

看她走过康沃尔美丽蜿蜒的海岸线,说海边的小渔村宁静安详,希望有天隐居在那儿。

看她走过伊丽莎白塔,走过埃文河,走过天空岛,看她努力向上,努力摆脱阴霾,也看她反反复复将“好好”两个字提及。

她从来没写过一句“想念”,可是“好好”这两个字,本身就代表想念。

苏好笑了又哭,哭了又笑,情绪翻来覆去。

直到翻到最后一个篇章,看到姐姐写道——

“今天心理课上,老师向我们提了一个问题:如果有一台时光机,可以让你回到过去的某一天,你会想要回到哪一天,做什么改变?

我在课堂上想了很久,久到所有同学都已经交卷离开,而我依然独自坐在座位上。

老师问我遇到了什么困难。

我说,我不知道到底回到哪一天,才能够改变我的人生。

老师笑着问我,如果改变太难,快乐会不会简单一点?

会吗?我在心里问自己。

也许会吧。

可是我最近的记性好像越来越差,经常只能记得不好的事,记不清快乐的事了。

我努力回想着过去有过的快乐,最后终于想了起来。

我说,我想回到跟妹妹一起在爷爷家学画画的时候——

炎热的盛夏,有聒噪的蝉鸣,有风扇吱嘎吱嘎的杂响。

有天午睡醒来,我发现自己的脸被妹妹画成了花猫。

我生气地爬起来,拿着画笔去追她。

妹妹跑得太快,被屋门前的西瓜皮滑倒,摔得四脚朝天。

我想笑她,没想到自己也被同一块西瓜皮绊了一跤。

我们就这样一起摔在地上,哈哈大笑。

老师笑起来,说,听起来真是快乐的一天啊。

我说是呀,那真是快乐的一天。

如果改变太难,那就不去改变。

我想回到快乐的那天,只要永远留在那一天,就什么都不用改变。”

苏好紧紧攥着日记本,从泪眼模糊到泪如雨下。

姐姐没有想过回到她这个妹妹出生的那天,阻拦她的降生。

姐姐只是想要回到有她的盛夏。

徐冽不知道苏好看到了什么,只是觉得她需要,所以朝她张开了双臂。

苏好靠进他怀里,抱着他泣不成声:“姐姐没有讨厌我,她没有讨厌我……”

徐冽一下下轻轻拍着她的背脊,在她耳边温柔地说:“嗯,不会有人讨厌我们好好的。”

*

翌日,苏好在金色的晨曦里自然醒来。

徐冽已经不在房间里,苏好从床上坐起来,回想他昨晚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想来想去记不起,印象中,她似乎是哭累之后睡了过去。

她摸摸脸颊,发现没有干巴巴的泪痕,应该是被毛巾擦过了脸。

一转头,看到床头柜上有张纸条:早饭在微波炉里,热一下准时吃。

苏好慢悠悠地把纸条折成一颗爱心,笑着粘上床头的备忘墙,然后下床拉开窗帘,让金色的阳光通畅无阻地照进来,站在阳台吹了会儿夏末舒适宜人的早风。

她原本以为,昨晚她一定会做很多乱七八糟的梦,结果却是一夜安宁。

她什么也没梦见。压在肩上的那些担子好像突然间卸了下来。

这是这些年以来,她第一次感到真正的,彻底的放松。

苏好扬起脸晒了会儿太阳,听到肚子咕咕一叫。

她走进厨房,给微波炉里的三明治加热,然后转身去浴室洗漱,一边给徐冽发微信:「谢谢男朋友的早饭。」

徐冽回复得很快:「草莓换三明治,应该的。」

苏好这才想起什么,拉下衣襟,对着镜子看了眼那颗草莓印。

好色气。

她咬咬指头,迅速掩好衣襟,走出浴室,一边吃三明治一边收拾堆积的脏衣服,走到床边的时候,看到床头那本日记本被风吹开了一页,纸张在风中哗啦啦地抖动。

苏好走过去,想把它阖拢,却在阳光下看到纸张上有一片密密麻麻的凹凸印迹。

她一愣,拿起日记本来看,发现那页纸上写了很多字,像是透过另一张纸刻印上去,所以没有颜色,只留下了痕迹。

苏好端详半天,认不清到底写了什么,从书桌上取来一支铅笔,把铅笔墨轻轻斜扫上去。

姐姐的字迹慢慢显现出来——

“我生了很久的病,一直以为病是不好的东西。

可是这次,我好像得了一种叫‘少女’的病。

这种病偶尔会让我笑得很开心。”

苏好愣愣地滞在原地,好半晌过去才继续往下扫笔,动作也变得急切了些——

“少女喜欢上了一颗遥远的星星。

因为太遥远,不敢把他写进日记。

害怕就连日记本都会笑她不自量力。

可是她更害怕,如果不写下来,或许有一天,她会像忘记过去那些快乐一样,将这颗星星也忘记。

所以就允许她这样悄悄,悄悄地记。

让他变成她一个人的秘密。”

苏好手一松,铅笔缓缓沿着日记本滚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嗒”一声响。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一面觉得不可思议,一面又觉得,好像一切都是情理之中。

苏好手忙脚乱地换好衣服,抱着日记本跑下了楼,一路跑向办公楼,跑进边燃的办公室。

边燃似乎早就猜到她会来,门大敞着没有关。

他安静地坐在那里,笑着跟她说:“早。”

苏好一路跑得飞快,可真到了这里,却觉得脚步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她抱着日记本,慢慢踱到边燃的面前,拿起那铅笔扫过的一页给他看,颤声道:“……这些,您看过吗?”

边燃的眼睛像被阳光刺到一般,眯了一眯。

沉默许久,他站起来,点了点头:“我看过了,在她离开以后。”

苏好目光闪烁地注视着他。

“对不起,”边燃垂下眼睑,“我也许可以救她……”

“可我没有救到她。”

所以从此以后,连她的名姓都不敢与人提起。

一个“她”字,最最轻描淡写,也最最浓墨重彩,最最刻骨铭心。

苏好站在那里,望着边燃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