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飞花令(第2/4页)

“真的吗?”林知夏双手抓着被角,“哥哥,你今天的脾气,比平常好了很多。”

林泽秋从妈妈的手中接过饭碗。他握着勺柄,舀起一勺面汤,动作生硬又迟缓地向前送出勺子。

他从没给林知夏喂过饭。他以为林知夏会卖他一个面子。

但是,林知夏扭头看向墙壁:“我不吃。”

“你就尝了两口饭,饿肚子不难受吗?”林泽秋严肃又责备地批评她。

“我头好晕,”林知夏委屈巴巴地缩进被子里,“我什么都不想吃,我还有一点潜在的胃食管反流的症状。你们让我休息吧……我好困呀,妈妈,我想睡觉了。”

妈妈把毛巾沾过水,再拧干,搭在林知夏的额头上。她和林泽秋都离开了林知夏的卧室,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许多。

窗帘被拉得严严实实,电暖器发出轻微的轰鸣声。

林知夏处于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云里雾里混混沌沌。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听见妈妈在她耳边说:“夏夏还没退烧,我们得去一趟医院了。”

天幕早已入夜,月光如练。

隆冬十二月,冷风一阵紧似一阵地乱刮,万家灯火光影模糊。

爸爸把林知夏抱出了家门,妈妈把店铺关了。林泽秋反锁防盗门,披着外套追出来,表态道:“带上我,我也去医院。”

“你去医院干什么?”妈妈却告诉他,“你留在家里,别添乱了。”

林知夏还在做最后的抗争:“爸爸,我不想去医院,我想留在家里……”

爸爸的语气变得严厉:“夏夏,你烧到39度了,刚给你量的体温。你中午吃了退烧药,体温没降下去,反而越来越严重。这不行的,夏夏,咱们必须去医院。”

爸爸是全家最好说话的人。

林知夏劝服不了爸爸。她知道,有些麻烦是躲不过的。

妈妈在安城小区的门口拦下一辆出租车。爸爸抱着林知夏坐在后排,哥哥也跟了过来。妈妈没有撵走哥哥,她对司机说:“师傅,去省人民医院。”

省人民医院离这里有多远?

林知夏看向车窗外,街灯流映,整座城市五光十色,繁华的路段四通八达。她看见摩天大厦拔地而起,远处的楼房与楼房相接,构成连绵的风景线。

“建筑学,”她突然说,“我还没研究过建筑学。”

坐在她旁边的林泽秋接话道:“你能不能老老实实待着?别想那么多。”

林知夏打了个哈欠:“哥哥?”

林泽秋回答:“干什么?”

林知夏一只手搭上他的肩头:“我现在发烧39.4度。我大脑空白,思路阻塞,焦躁不安……”

话中一顿,林知夏扶着哥哥的肩膀,昏昏沉沉地说:“我以前经常怀疑我们不是亲兄妹。你总是不愿意跟我交流问题,还总是对我凶巴巴的。现在,我不怀疑了。发烧到39.4度的我,和你是多么的相似。”

“林知夏。”林泽秋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

他甚至还带了点笑意,话却说得粗鲁又戾气十足:“你不能闭嘴吗?这辆车上只有你会讲话?”

“林泽秋,不要和你妹妹吵架。”爸爸的语气困乏疲惫。

林泽秋缩回原位。他双手抱臂,摆出一副防守的姿态。

没过多久,他们抵达了省人民医院。

这一趟出租车坐下来,花了足足14块钱。林知夏有一点舍不得,但是爸爸妈妈都没说什么。她被爸爸妈妈带去了省人民医院的急诊楼,经历了挂号、排队、看医生等一系列流程,医生还让她去抽血化验做检查。

林知夏顿时怔住。她问:“抽血?”

医生问她:“没抽过血吗?”

林知夏睁大双眼,呆呆地望着医生。她目色水润,像是起了一层雾,氤氲着泪光,正在蓄势待发。

这位年轻的医生出于好心,温和地描述道:“护士给你扎上止血带,穿刺血管,立刻就抽完血……”

林知夏听见“穿刺血管”,顿时眼泪汪汪。泪珠落在她的衣服上,她忍不住小声抽泣:“妈妈,妈妈,我不想抽血,我好害怕……”

妈妈连忙哄她:“夏夏,不要害怕,妈妈明天给你做虾仁水饺、红烧排骨、西红柿鸡蛋汤,好不好?再给你买半斤草莓。”

虾仁水饺和草莓都是林知夏的一生挚爱。

哪怕她发着高烧,稀里糊涂,内心充满了对“抽血化验”的抗拒和排斥,她仍然无法自制地被虾仁水饺和草莓吸引了。

她抬头看着妈妈,眼睫沾着泪珠,点头答应道:“好的。”

她压抑着情绪,看起来非常乖巧安静。

妈妈抱着她,喃喃自语:“哪怕夏夏懂得再多,还是个九岁的小孩子。”

林知夏十分听话地跟着护士去抽血。为了虾仁水饺、红烧排骨和半斤草莓,林知夏展现了极强的意志力、极好的忍耐力。

甚至,当她听说自己要打吊水,她也仅仅是皱了一下眉头:“我早就有预感了。”

*

夜里九点半,林知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平静地接受了命运的安排。

输液瓶挂在床边的的架子上,液体一滴一滴地落下来,注入林知夏的静脉。

林知夏的左手被扎了针头。她不敢看自己的手,沉默地躺了几分钟,睡又睡不着,醒着又无聊。她出声喊道:“哥哥。”

“对面病床的两个阿姨都在看书,”林泽秋提醒她,“你想说什么,小点儿声。”

林知夏建议道:“哥哥,我好无聊。我们玩飞花令吧。”

所谓“飞花令”,指的是中国古代的一种行酒令,很考验一个人的诗词功底。参与的玩家依次念出一句诗词,句中必须包含某一个指定的字。

最难的是,那个字必须逐位后移。

林泽秋非常讨厌这个游戏。从小到大,他玩过多少次,就输过多少次。他的记忆力,完全无法和林知夏相提并论。

“哥哥!从我开始,我选‘花’字!”林知夏兴致勃勃地说,“唐代诗人的一首《师勉》里写过——‘花依时节重开得,水向东流定不还’,哥哥,轮到你了。”

林泽秋沉思片刻,接道:“桃花依旧笑春风。”

林知夏飞快地回答:“罗绮花飞白玉堂。”

林泽秋岔开双腿,两手放在膝盖上:“我不行了,想不起来了。我认输。”

“哥哥,我们继续玩吧,”林知夏央求他,“所有带‘花’字的诗词歌赋都可以。”

林泽秋这才愿意开口:“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林知夏念出唐代诗人孙光宪的一首《菩萨蛮》里的名句:“小庭花落无人扫,疏香满地东风老。”

林泽秋一手撑腮:“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这句诗,你刚刚讲过了,”林知夏毫不留情地指出,“你不可以再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