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卷 瑶宫桂冷吹香雪 第七章 翠微深处,细数人间仙世

“昆仑植玉琅玕木,西方宝树唤婆娑。”

传说中昆仑仙境中最有名的两种灵木,一名琅玕,一名婆娑。婆娑树枝叶繁茂,上生长生仙果,食之虽未必长生,却可滋补仙机,延年益寿。琅玕木则干如青靛,合树无叶,只开粉碧花朵。其花瓣修长,宛如瓜片,当盛开时碧瓣长及五寸,展如半叶,色泽灵润毓秀,犹如翡翠佳品。那琅玕木花期百年,每至琅玕花坠时,花瓣浮风翔舞,与风相振和,悠然若琴鸣。至地皆化美玉,号为“琳琅”。这婆娑树与琅玕木一实美,一花丽,虽昆仑仙境中嘉树千万,也只以这二品为首。西昆仑中多胜地,同时盛产此二木者,又非青鸾仙境莫属。

西昆仑青鸾仙境,在昆仑山万景之园西南边侧,为昆仑仙禽青鸾鸟最喜留恋之地,故此得名。青鸾仙境中银月当空,青云缭绕,数百株琅玕木婆娑树葳蕤密布,掩映成趣。又前后不知几千几万年,那琅玕木花开花落,青鸾仙境中遍积琳琅,几以玉为泥。映朱成碧的琳琅美玉再映着朗月白辉,宝气纵横之际,这偌大的青鸾仙境永远都是明耀清辉,处处洞明,宛如琉璃雕成的幻境。

话说这一日,就在这梦境一般的青鸾境中,有几位交好的昆仑仙人,在这仙境中最大的琅玕树下相聚,各司闲事,打发流年。那位须鬓皤然、颜如莹玉的,执着一根碧玉竹竿,缩肩注目,一动不动,在琅玕树不远处那条万景园中央流来的青溪中钓鱼。两位丰骨清俊的儒雅仙客,峨冠博带,袍袖飘飘,在树底那方玉石棋台上下棋。手谈之际,半晌无语,二人皆如睡着,直等到一瓣琅玕花落之时,才懵然惊醒落子。

离他们不远,那片玲珑玉石旁,一位冰纨绣带、姽婳幽静的黄裳仙女在那儿趺坐抚琴。那琴声清微,犹如风声雨泣,溪流虫鸣,乍听只似天籁自然之音,细聆却觉宫商角徵羽五音俱全,其中千变万化,妙丽绝伦。

在这些悠闲仙子的上方,则是位唇红齿白的总角童子。跣足骑在一棵婆娑树枝上,他手中拿着一只刚摘的婆娑仙果,一边咬着,一边居高临下张望;一会儿看看弹琴的仙女,一会儿瞅瞅下棋的仙客。正是自得其乐,悠然陶然。

这时候,正是皓月凝辉,花光泛翠,和这几位卓然出尘的仙子神客一道,显现得这片天地无比的静谧和谐。

只是,今日这些惯熟的仙友相聚还不到半晌,那多少年不变的静寂竟很快被打破!

就在那两位下棋的仙客其中一位刚要落下久违的棋子之时,便听得“哒哒哒”一连串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很快一匹疾风般的骏马飞奔到近处,还没等他来得及反应,便“唰”一声擦身而过,冲到前面,踢翻仙女玉琴,直至“扑嗵”一声扎进清溪里!

“牧云?”

当那位连人带马一齐冲进溪流里的劲装仙女狼狈不堪爬上岸来时,刚刚弹琴的仙子顾不得收拾碎成两半的断琴,赶紧起身到了落水仙女近前,挽住她的胳膊帮她爬上岸来。

“牧云小妹,你这是怎么了?”

等牧云出水,抚琴仙子见她浑身清水淋漓,大失仪态,不免便有些嗔怪。这时其他几位仙家也都围了上来,一齐看着这水淋淋的仙女,等她说明事情原委。

不过,虽见众人期待,那牧云小仙一拂袖抹干脸上水迹,话语却变得吞吞吐吐:

“飞琼姐姐,各位仙友,也没什么事。是马惊了……”

“哦?”

见她这样忸怩,几位仙人大为起疑。他们心说,这昆仑天墟中气象祥和,祥云缭绕,那牧云仙子的骑乘绝影又最是通灵敏捷,如何会突然惊了?惊疑之时,几位不免便七嘴八舌追问起来。最后,还是那牧云仙女被问得急了,便没头没尾说得一句:

“是、是她回来了!”

“……”

一言既出,鸦雀无声。仙人心性何等睿智快捷?只待片刻之后便反应过来,顿时那慢性子的棋客、耐心的渔翁、贪嘴的童子、爱乐的仙姑,齐齐弃了棋收了竿吞了果裹了琴,一个个匆匆告别。而那两腿还在打颤的牧云仙子,见他们一哄而散,也忙不迭地束拢逸马,急急跑回先前碧茵草原聚拢羊群去!

且不说这边有这许多变故,再说琼肜。

这小女娃,被她哥哥留在积翠庭中,眼见着四处绿光浮动、清气交辉,竟不知不觉对着水湄碧草落下泪来。原来这庭园孤寂,幽静深沉,犹如午夜梦回,总能让人更直面自己的心灵。幽深寂寥之际,便连心思本来单纯的琼肜,也不禁心事如潮,不能自抑。无人的庭园里,她抹着泪对着眼前碧草说道:

“呜呜……小草儿,你知道吗?哥哥刚走了。哥哥又没带我,一定又嫌琼肜笨了……呜……”

“呜呜……琼肜就知道自己笨,比不过那些大姐姐。小草儿你知道吗?醒言哥哥认识很多厉害的姐姐!”

小女娃掰着手指头数道:

“琼肜比不上居盈姐,她能写诗画画,琼肜却不认几个字!琼肜也比不上雪宜姊,雪宜姊会烧菜做饭,还会补衣服,给哥哥省钱。琼肜也比不上灵漪姐,她会很多厉害法术,还会弹琴给哥哥听。琼肜也比不上莹惑姐,她——”

说到这儿,小妹妹忽然愣住,抬了头,手指儿抵腮眨着眼睛想了半天,才低了头继续跟面前的青草绿叶诉说:

“对不起,让你等着了,琼肜刚才一时想不起莹惑姐的好处。可是琼肜总知道,那回哥哥费力抢她回来,一定有好的好处,否则干嘛要。呜呜,只有琼肜没本事,和她们都比不过!琼肜知道自己没本事,就只能乖乖地不敢跟哥哥撒娇。可是这些没什么,本来琼肜就是醒言哥哥捡回来的,连名字都是哥哥送的——可是……”

到这时,琼肜忽然大恸,晶莹的泪珠如断了线的珍珠般落在眼前水塘中:

“可是琼肜还没有父母!”

“呜呜……听大娘们说,女孩子长大了要嫁人,得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说』之言很容易,到时候琼肜嫁哥哥时,只不作声就行,可是父母……”

自言自语到这我,琼肜便言语哽咽,泪雨滂沱,那泪珠儿扑簌簌直落,只顾得哗哗啼哭,一时再也说不下去。

不过对琼肜丫头来说,毕竟心思澄澈;就是再伤心,也不会持续太久。这场突如其来的悲愁心绪就像那六月天的雷雨,说来就来说去就去,这样痛彻心腑地啼哭只持续了一会儿,便云收雨散,止住了悲声。

当粉洁的小脸上还挂着几滴残泪时,小琼肜明媚的俏靥已是浅笑晏晏。

“我、我——”

虽然破涕为笑,但大哭后不免有些抽泣余音,琼肜一顿一顿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