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独寐寤言寐,永矢弗谖

  剑光一闪,斜斜地将那灯打落,周围立时一片黑暗。只听熊荧一声惨叫,想必是滚烫的灯油泼溅到了她的手上,晏薇此时也顾不了太多,趁机侧身冲出了门。

  晏薇毕竟没有练过剑,也没胆气伤人,那剑去势很缓,但即使如此,利剑的青光已经足以让熊荧胆寒。

  剑光一闪,斜斜地将那灯打落,周围立时一片黑暗。只听熊荧一声惨叫,想必是滚烫的灯油泼溅到了她的手上。晏薇此时也顾不了太多,趁机侧身冲出了门。

  几十个人,扶老携幼,迤逦行进在暗夜的山道上。

  队伍的前后左右,都有骑着马的兵卒,一路上不断催促众人快些。

  晏薇身穿男装,混在队伍中间,和英梅一左一右,搀扶着那瞽目老者,跌跌撞撞,勉力跟着众人行进。

  晏薇心里很乱,也打听不到事情的因果,但看这些兵卒对众人的态度,似乎并没有太大的恶意,而且也不像熊荧说的那样,一点细软也不让带走。似乎目的只是让所有人都离开鎜谷,让鎜谷成为一座空谷?念及此,又想到生贽的说法,这样做的目的,是不是要破掉鎜谷的生贽呢?那么,这件事,和姜国有关?公子琮会遇到危险吗?甚至落入更大的阴谋之中?完全没有头绪。晏薇用力摇了摇头,似乎要把这一切纷乱的思绪甩开。

  旁边的英梅看到了,轻声问道:“怎么了?不舒服吗?”

  晏薇道:“没有……只是觉得心乱,看不明白眼前这些事。”

  英梅柔声道:“看不明白就只管看,不要想,看得多了,日子久了,所有的事情就会串成一线,自然就明白了。”

  晏薇点点头,问道:“你们打算怎么办?”

  英梅叹道:“还能怎么办……自然是回故乡。”

  晏薇倒觉得对不起英梅,人家来时还有一牛一车,去时两手空空,于是歉然说道:“倒是我们对不住你了……害你们空忙了一场。”

  英梅笑道:“不是这样的啊……你看我这里有这么多锦绣的衣服,还有公子赏赐的首饰,若在家乡,一辈子也穿不上染缬的丝衣呢!还有,那织机虽然带不走,但是我已经画下图样,回去便可以照样打造一台,若不是来这里,哪能见识到这么好用的织机呢!”

  晏薇道:“可你们来时还有牛车代步,这一路回去,一定是辛苦万分。”

  英梅道:“来时虽有牛车代步,但正逢大旱,无水无食,一路以草根飞蝗充饥,甚是艰苦。回去时正是秋高气爽时节,山野物产,随手可得,就是步行也很惬意。”

  晏薇见英梅这样乐观通达,莫名地产生了一丝又羡又妒的情绪,她一向自诩比同龄姑娘见多识广,达观自立,此时和英梅一比,倒有几分自惭形秽,于是侧头打量了两眼英梅。只见月光下,英梅的侧影鼻直唇薄,肌肤胜雪,更显妩媚,不禁问道:“你多大了?”

  英梅道:“十九了。”

  晏薇道:“还没许配人家吗?”

  英梅点点头:“是啊……”

  晏薇急道:“按照律例,过了十八尚未婚配,就要额外征税了呢!你这么美,怎么不嫁人?”

  英梅低头一笑,说道:“我们那里有习俗,长女若立誓不嫁,终身侍奉长辈,称为‘巫儿’,是不受这律条限制的。”

  晏薇奇道:“为什么不嫁呢?这样一辈子,岂不是……岂不是……”晏薇想不出“岂不是”下面要接什么话才得宜,只是觉得可惜。

  英梅笑道:“因为父母双亡,有盲哑祖父需要供养,若带着祖父嫁过去,不仅于礼不合,只怕夫家也不喜,徒然令祖父受委屈;若招赘夫婿,又家无恒产,也无愿意婚配之人,索性便不嫁了,祖孙两人生活也挺好。”

  晏薇道:“那你老了怎么办,一个人好孤单……”

  英梅道:“今日莫要想明日的事,只把今日过好便是,明日或有福缘,或有灾厄,也只得由他。”

  晏薇轻轻一叹,只觉得自己若是和英梅异地而处,只怕不会这么坚强,定是要找个肩膀倚靠才行。

  英梅问道:“先别说我,你怎么办?和我们一起走吗?顺路回怀都?”

  回怀都吗?晏薇想了想,回怀都投奔谁呢?公子瑝?公子琮?若真是大王有事,朝廷一定会大乱吧?回去找他们,只能给他们带来麻烦,并无半点好处。于是说道:“我要去凡城,我父亲在那里。”

  英梅道:“你一个人上路,行吗?”

  晏薇一笑:“怎么不行?我作男子打扮,一路上很方便的,就像你说的,秋高气爽,正好赶路。这条路我已经走过一遍,已经识得路了,再走第二遍,有什么难的?”

  话虽这样说,但一人上路,还是加倍艰难。

  在谷外和英梅他们分别,已经三天了。那天一出谷外,那些兵卒便一路向西,绝尘而去。英梅和她的族人也迤逦西行。晏薇怔怔地看着他们走远,备感孤单,但也只得咬咬牙,独自向东行去。

  晏薇是真正空着两手出来的,不仅身上没有分文,连值钱的首饰也没有,还是分别之前,英梅塞给她一些铜钱。晏薇几次捏着那“双龙化鱼坠”,想要取出来求助官府,但又觉得不妥,只怕会给公子瑝带来什么不利。每次进入城邑,晏薇总要去看看官方文告,但并没有看到任何消息。

  也许……大王的病已经好了?公子琮是不是已经派人回谷寻找过自己?看到谷中无人,他又会怎样?晏薇一路想着,一路走着,再远的路也有走完的时候,眼看着就要进入凡城地界了,父亲……是不是还在凡城呢?

  姜国,国都泽邑。

  夜,昏黄的圆月像一张浮肿的脸,悬在当空。

  有些薄雾,把月的轮廓浸得有些模糊,尤其是下角一处,微微缺了一块,像是被无边的夜色吮走了似的。

  禁苑城墙内,两个黑影像是从墙上长出来似的,骤然显现。

  其中一个黑影一回头,月光照耀下,一双眸子如秋水清洌,眉间隐隐似有忧色,正是黎启臣,另一个,自然就是童率了。

  两人迅速对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便一前一后躬身疾行,矫健迅捷如两匹黑豹。

  远处隐隐传来一声声冶铁的锻打声,不疾不徐,中正平和,倒有几分像是巡夜的梆子声。

  两人一路向着声音传来的地方奔去,途中遇到巡视的守卫,便伏身路边隐藏起来。

  今夜的风很疾,声如呜咽;苇声嘈嘈,像是争辩;水声也时隐时现,时高时低,更有秋虫唱和,啾啾啭啭……所有这些声音,仿佛一场戏剧,正是高潮迭起时,掩藏了台下两人的脚步声和衣袂摩擦声,以及偶尔不慎弄出来的一两声剑的撞击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