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蒹葭萋萋,道阻且跻

  晏薇的发髻一下子散乱了半边,只觉得背后已被冷汗浸透,双腿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几乎站立不稳。

  头顶上,沙石瓦砾簌簌落下,身旁的这人,将晏薇紧紧护在怀中。

  尘埃落定,抬头只见屋顶破了一个大洞,十几柄长戈,十几张长弓利箭,一起指向屋内,蓄势待发。

  众人还未及反应,又听一声巨响,有暗门的那堵墙轰然倒塌,又是一阵尘埃弥漫中,晏薇却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尘埃之上,闪烁着一顶璀璨的峨冠。

  “龙阳?!”晏薇不禁脱口而出。

  终于,看到龙阳的面貌了,端正、白皙、凤目隆准、双唇略微有点薄,嘴角带着轻蔑的笑。身旁是那个哑巴,此时挺直了身子,看上去又像年轻了几岁。

  周围那些密密麻麻的兵士,所有的锋刃,都指向室内的四人。

  只听龙阳轻蔑地说道:“等了这么久,只钓上两条鱼……”

  晏薇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他已经认不出我了吧?”转念又突然意识到自己还伏在什么人的怀里,抬头看时,却是黎启臣。

  在众目睽睽之下,晏薇只觉得大窘,脸一红,一拧身,向旁边一让,便脱离了黎启臣的怀抱。

  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只这样一个小小的动作,便引得众兵士一阵紧张,无论是执戈的手,还是张弓的手,都微微一紧,所有的视线,都投向晏薇。

  咻的一声,不知道是哪个执弓兵士太紧张了,竟然脱了手。一支箭,穿过晏薇的发髻,斜斜射入墙角地面,箭羽兀自轻轻颤动着。

  晏薇的发髻一下子散乱了半边,只觉得背后已被冷汗浸透,双腿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几乎站立不稳。晏薇忙用右臂从身前环抱住身体,右手紧紧抓住左臂的衣袖,似乎只有这样,才有力气让自己稳稳站住。

  “哈哈!原来这个哑巴并不可靠,我还真是看错了。”童率那玩世不恭的声音响起,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晏薇顿感身上压力一松,那颗快要跳出腔子的心渐渐平复下来。

  只听龙阳笑道:“良禽择木而栖,这有什么可奇怪的?好好一个人,被你们弄哑了丢在这里,十几年不闻不问,为何还要为你们卖命?”

  晏薇听到身后黎启臣的话音响起:“哼!他本是罪人,幸得免死,入籍为奴,本该洗心革面,拼死效力才是。照你这种说法,你姜国兵卒将相,征战时若有肢体毁伤,便应该怨怼姜王,叛国助敌吗?”

  龙阳冷笑一声:“只可惜我姜国并无人叛国助敌,你杨国却有,这民心向背,不是一目了然吗?”

  “哈哈!”童率干笑了两声,取出了那个香囊,在手中把玩,又放在鼻端细嗅,口中啧啧有声,脸上一副欲仙欲死的销魂表情。

  龙阳不禁大怒道:“这个香囊,你是从哪得来的?”

  “你——猜——呢?”童率的声音依然是懒洋洋的,尾音拖得极长。

  龙阳一按剑柄,正要发作,晏薇忽听得耳畔传来父亲的低语:“两人一组,分头跑……”话音未落,眼前一声轻微的炸响,一团黄色的烟雾腾起,对面不能见人,一阵令人欲呕的硫磺气味传来。

  晏薇刚要抬手掩鼻,只觉得手腕又是一紧,已经被人扣住,随即一只温热的手托在自己腰上,身子便腾空而起,稳稳落在屋顶上。

  曙色初现,天光昏暗,周围又是黄烟弥漫,晏薇睁大了双眼也看不分明,只听到剑戈相击声、羽箭破空声交织在一起,身边的人,已经跟对手战到了一处。即便是战场上,大概也不过是这个样子吧。晏薇不知所措,只是打起全副精神,张皇地聆听周围的响动,像一只受惊的小鹿。

  那人奋力挥剑,从包围中打开一个缺口,挟着晏薇,冲了出去。紧接着又是几个腾跃,一路穿房越脊,渐渐的,那些声音远了,天色也渐渐亮了起来。晏薇一转头,这才发现,手臂环着自己的居然不是黎启臣,而是童率。

  只见童率的肩头,颤颤的,插着一柄羽箭。

  童率护持着晏薇从屋脊上飘然落下,又在巷弄里几个转折,身后已无追兵。

  “停下!让我看看你的伤。”晏薇轻声说道。

  “不行,还未脱离险境……”童率回答。

  “说对了!”一个冷傲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两人抬头一看,正是龙阳。只见他手持一柄极长极阔的青铜大剑站在屋顶,一身檀褐色的长衣鼓着风,居高临下,在熹微晨光的映衬下,宛若天神。

  龙阳挥剑纵跃而下,童率一把推开晏薇,竟然跃起迎了上去。

  青铜大剑像一只巨大无比的玄色巨龙,威压天地,而童率手中的铁剑“蒙”,则像一只青白色的小蛇,夭矫灵活。

  两人身形一错,龙阳的袍角被划开了一长条裂缝,而童率却毫发无伤。

  “剑不是这么用的,不是什么东西都越大越好。”童率揉揉鼻子,笑嘻嘻地说道。

  “少废话,把香囊还给我!”龙阳说罢挺剑刺出。

  两人战在了一处,剑光与衣袂翻飞,剑刃破风声与相交声不绝于耳,晏薇看得眼花缭乱,却看不出到底是谁占了上风,只觉得童率那铁剑舞出的青白色光晕越来越小,似乎快要被青铜大剑舞出的玄色黑洞吞噬,心中隐隐觉得不妙。

  “你说过的,‘这东西若不在我手里了,无论是谁得着,都会人头落地。’”晏薇幽幽地开了口,说得很慢,声音也不大,但异常清晰。

  龙阳听了一怔,眯起眼睛细看晏薇。

  童率见正是时机,一剑刺出,正中龙阳膝盖,而后虚晃一剑,转身拉起晏薇就跑。

  晏薇转身的刹那,看到龙阳拄着剑,单膝跪着,从怀中摸出一物,寒光一闪,晏薇只感觉童率身子一震,但两人脚下未停,一路狂奔而去。

  天气虽然尚热,但秋水已有些寒凉。

  湿淋淋的两个人甫一上岸,便急忙生了堆火,童率跪坐着,赤裸着上身,晏薇还穿着浸湿的中衣,长跪在童率身后,为他处理肩头的剑伤。

  晏薇的牙齿微微打战,不知是冷还是怕,只轻声问道:“这里是哪里,你知道吗?”

  “这里是姜国王宫的禁苑……”童率答道。

  “啊?”晏薇有些惊讶,“这就是王宫吗?和咱们杨国的完全不同……”

  童率道:“这不是王宫,而是苑囿。咱们杨国,苑囿和宫寝分开两处的,姜国王宫却是倚水而建,苑囿和宫寝毗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