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8章

一行人先到了鹤阳楼。留守的下人说,侯爷和夫人去赏花灯了,此刻并不在包厢里,两人便没上楼去,只留了句话,说先回府了,便上了马车。

一路无话。

回到府里的时候,长青院的下人并不多。今日贺文璋给翠珠等人放了假,她们都出府看花灯去了,只两个小丫鬟没去,见着两人回来了,忙上前伺候。

“不必了,下去吧。”贺文璋道,把小丫鬟撵下去了,自己和于寒舟在屋里。

于寒舟觉着他有点怪异,就说道:“怎么了?看着兴致不高的样子?”

一路上,在马车里的时候,他就过分沉默。若说是被吓着了,于寒舟觉得他没这么胆小,因此他的沉默就显得不太对劲。

方才小丫鬟上前伺候的时候,把小猫抱过来了,退下的时候并没有抱走。此刻于寒舟弯腰抱起炕上的小猫,撸了撸猫:“小乖,想我没有?”

听着她喊“小乖”,贺文璋眼底异色更重,心中翻滚着汹涌的浪潮。

怎么会这么巧?她给小猫取名叫小乖,正好是他曾经做小猫的名字。她遇到凶蛮的流民并不惧怕,还干脆利落地一脚踹倒一个,且恰恰踹的是使人丧失力气的穴位。

贺文璋不免又想道,那次在花园里玩雪,他刹不住身形,是她踏上雪面,抱着他转了几圈,卸去了力道。这样的机灵,这样圆融的技巧,岂是一般女子做得到的?

安家并不是将门,她不该习得一身技巧和处变不惊的胆识。

他又想起大婚那日,他挑开了盖头,所见到的一双清凌凌的黑眸。那时他只觉得她变了个人似的,并没有多想,因为安家不可能嫁别人过来,且他见过她一面,认得她的脸。

这一桩桩,一件件,此时想来……

他胸口急跳,简直不敢说出自己的猜测来。可是他又按捺不住,想跟她说。

如果他的猜测是真的,他们简直有着太奇妙的缘分!

于寒舟抱着猫撸了一会儿,就见贺文璋还是不说话,只是一眼一眼地瞅她,不禁有些无奈。

在两人表明心意前,他就常常这样,有什么也不说,只是瞅人。可是两人表明心意后,他就很少这样了,现在又是怎么了?

想了想,她问道:“是不是我今天有点出格,你看着不喜欢?”

想来想去,也就这个能叫他异样了。

“不是!不是!”贺文璋连忙摆手,他怎么会不喜欢呢?她怎么样,他都喜欢的!

何况,如果两人有着这样的缘分,他更是欢喜都来不及。

于寒舟见他不似说谎,就道:“那你是怎么了?自从下了桥,你就古古怪怪的。”

“我……”贺文璋想了想,慢腾腾地走到她身边坐下,目光落在小猫身上,也跟着撸了撸,然后才问道:“你当初为什么给它取名叫小乖?”

于寒舟有点惊讶,没想到他会问这么不搭边的话,就道:“觉着它很乖,就叫它小乖了。”

“这么巧。”贺文璋慢吞吞地说着,抬眼看她,“我以前也有个名字,就叫小乖。”

于寒舟意外地道:“是吗?没有听母亲提起过?”

“母亲不知道。”贺文璋摇摇头,对她说道:“我小的时候,每次生病了,就常常做一个梦……”

一开始,于寒舟当听故事一样,兴致勃勃地听着。

听到他说:“我梦见自己是一只长着三只脚的小猫,被一个小女孩抱养了。”于寒舟的瞳仁骤缩了一下。撸猫的动作停顿住了,整个人不自觉绷紧起来

她曾经就有一只三只脚的小猫。

三只脚的小猫并不多见,她的那只猫,是天生就只有三只脚。

“小女孩给我起名叫小乖。”

“她过得很苦,一口吃的都要拿命去换。”

如果说,三只脚的小猫还勉强能算是巧合,那么后面的对于寒舟来说,就绝对不是巧合了。

没有这么巧合的事。

她垂下眼睛,缓缓撸着小猫,紧绷的身体也被她刻意压制着放松下来。

犹如一个听故事的人。

等到他说自己九岁以后就没再做这样的梦,她不自觉地抿了抿嘴角。小乖陪了她四五年,忽然有一天就不见了,生不见猫,死不见尸,连根毛都没留下。

贺文璋说完这桩奇异的事,便停了下来,目光期待地盯着她,期待跟她相认。

然而过了一会儿,于寒舟抬起头来,却是浅笑着说:“难怪你脾气这么好,一点不像是久病之人,原来是梦见过很困难的生活。”

贺文璋一愣,望着她的眼睛,并没有从中找到他想象中的亲切和热情。如果他没看错,她此刻眼神反而有些戒备和疏离?

搁在膝上的手不禁攥住了衣衫,贺文璋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没有承认。

没有跟他相认。

这是为什么?贺文璋并不认为他猜错了,正相反,他认为他猜对了。

如果他猜错了,她根本不是那个小女孩,那么听了他的故事后,她会用亮晶晶的眼神看着他,很新奇地问他许多细节。

偏偏她是这样的反应,冷淡而疏离,恰恰说明他猜对了。

那她为什么不跟他相认?贺文璋想不明白,心头有些失落,然而更多的是滚烫的翻涌的激动。她是,他知道她是,这就足以让他激动万分。

“嗯。”他没有选择说下去,而是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她年纪比我小,过得那样艰苦,都不曾抱怨。我锦衣玉食地生活着,又有何可抱怨的?”

于寒舟垂下眼睛,撸着小猫的毛,忽然觉得孤独,便将它抱起来,侧着脸贴在它柔软的毛毛上,淡淡说道:“你这样想很好。”

“母亲买了许多焰火,我们去放焰火吧?”她抱着小猫站起来,低头看着他道。

她不想跟他单独处在一个空间里,这让她感觉很难受。

“好。”贺文璋从不拒绝她,点了点头,两人一前一后出去了。

使府里的下人开了库房,搬出几箱子焰火来,摆在空地上,开始燃放。

“我自己点。”于寒舟说道,接过下人递过来的火引,走上前去。

她一手抱着小猫,紧紧抱在怀里,一手去点焰火。

有的焰火绽开出了金银火树,有的焰火升上天空,绽开了绚烂的图案。

府里的下人们都在高兴交谈,说哪个焰火最好看。若是往常,贺文璋没有说出那件事之前,于寒舟会跟他并肩站在一处,也谈论哪个焰火最好看。

但是现在,她站在前面放焰火,他就站在后面看着她。

孤独的感觉如冰凉的水将她包裹住,她不禁抱紧了小猫,试图从它身上取暖。

从前,她认为跟他的相识是一场缘分,他恰好是个好人,对她又很好,她觉着他可爱极了,决定跟他做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