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回城的路上两人还是各自寂静,入了崇文门之后,马车朝东北方向行驶,相思估计江怀越是要将她直接送回位于城东的淡粉楼。然而很快马车又转入了一条狭窄长街,在拐弯处,车子停了下来。

“你下去。”

相思听江怀越不动感情地这样吩咐,不由一愣:“督公,这是为何?”

他皱了皱眉,隔窗往外望了望:“不远处有轿子,会把你送回去。”

相思起先不解,继而隐约明白了几分。想来他不愿意让别人看到她坐着这辆马车回淡粉楼,西厂提督的车驾,有心之人应该都能认得出。

也正是因为这缘故,他才舍近求远,将她带出了城,到了那个僻静的院落处理伤痕。

似乎无论做什么事,他都务求谨慎,不露痕迹。

相思在车里无法行礼,只有向他躬身致谢。“今日浪费了督公半天时间,下次……嗯,下次一定补偿。”

他本不想理她,可听了这话又觉得可笑。“浪费了我的时间不假,可要说补偿,如何补偿?替我去处理事务?”

相思语塞,绯红了脸颊。“督公说笑了,我哪里做得了这些?只是以后万一提督大人有用得着我的地方,相思尽力去做就是。”

——少惹麻烦才真的谢天谢地。

江怀越心里哼笑了一下,脸上神色自若,肃然道:“少说冠冕堂皇的套话,想办法搜罗信息才是你的本分。”

说罢,抬手一撩帘子,做了个手势:“别磨蹭了,快些回去。”

相思只得匆忙下车,在暮色间四望,果见前方停着一顶青布轿子,轿夫们正在等候。她提着袅袅凤尾裙快步而去,才坐进轿子,便听得那边车轮声动,探出去一看,江怀越的那辆马车果然已经驶向相反的方向。

*

黄昏时分,淡粉楼上已经点亮了盏盏绯红的花灯,门前车马络绎不绝,迎客的小厮忙着高声招呼。

相思从轿子里出来,江怀越事先安排给她的随从有意提高了嗓门,朝着门口喊道:“相思姑娘回来了!”

小厮听到了忙过来迎接,正巧严妈妈送一位新客出门,瞧见了相思,便快步上前叱问:“说是去和畅楼陪客人用饭,怎么到现在才回来?其他教坊的姑娘都早早回了,你一个人去了哪里?”

相思从她的问话里听出那些乐妓应该都没说当时的真正情形,便顺水推舟道:“侯爷喝多了几杯先行回去,他的朋友却还没走,于是就叫旁的人先回去,叫我留下作陪。”

谁知严妈妈脸色一沉,掐住了她的手腕拽到身边,压低声音质问:“你当我是傻子?早有人去找过,说和畅楼的雅间里空空荡荡,难不成是侯爷把你带走,给……”

“妈妈!没有这种事……”相思挣红了脸。那轿子边的随从见状,清清嗓子走过来,扬起下巴:“你就是严妈妈?我家大人说了,相思姑娘的琵琶弹得很好,以后有机会一定再请她过去。”

严妈妈一斜眼,见这人虽然看样子只是个随从,但一身衣衫剪裁得当,说话语气也颇为倨傲,当即回过头细细打量:“你是哪位大人府上的?”

那人冷着脸,似是不愿泄露过多的样子:“我家大人与侯爷有交情,因此才见到了相思姑娘,你就不用瞎打听了。”说着,又向相思行礼,“小人先告辞了。”

相思审时度势,借机从严妈妈手底挣脱出来,一掠鬓发,笑靥如花:“有劳,代我向大人致谢,下回再相见时相思定会弹奏新曲,为大人解忧。”

一声招呼,那随从领着轿夫们扬长而去,丝毫不理会严妈妈在后高声询问。相思瞥了一眼,整整衣裙便洒脱进门,门口迎送客人的乐妓们目睹这一场景,皆窃窃私语,不知相思到底结识的是哪一位高官贵客。

*

楼内大厅灯火通明,饮酒的、唱曲的、耳鬓厮磨的不一而足,俏笑声琴瑟声交融起伏,弥漫出旖旎奢靡的纸醉金迷。

相思一边上楼,一边庆幸额头上的伤痕未被人发现,正想着这事,不料从楼上匆匆下来一人,险些与之撞了起来。

“静琬!”

相思一抬头,眼前的竟是姐姐馥君。她不由讶异:“姐姐怎么会在这里?”

“还不是为了你?”馥君握住她的手腕急切道,“我听说今日有人叫了许多新到京城的官妓外出,后来正巧看到素梅,便问起她是否见到了你,可她说话吞吞吐吐的,让我好生不解。我私下找她细细询问,才知宴席不欢而散,可具体是什么原因,她死活不肯说,只说大家先下楼回转,你却留在了和畅楼。”

说到此,她察觉相思的眼神有一瞬间的闪避,便低声道:“我请人去那里找,可是酒楼老板不让人进去,还说众人都已经散了。因此我着急万分,到淡粉楼来向严妈妈询问。”

相思正待解释,又有乐妓与客人言笑而来,她连忙把馥君叫回到房间内,轻声轻语地将之前向严妈妈编说的缘由又讲了一遍。

馥君再三打量,目光忽而停驻在她衣襟:“这是沾染了什么?”

相思拢住衣襟,笑了笑:“席间欢闹,不小心碰翻了酒杯。我不是好端端回来了吗?姐姐怎么还这样紧张?”

“京城毕竟比南京更为复杂,达官贵人数不胜数,我们初来乍到的,容易被人轻慢。”她顿了顿,又试探道,“你刚才说,有位大人喜爱你的琵琶技艺,不知是什么官职?”

“姐姐怎么跟严妈妈似的,追着打听这些?”相思假装不悦,转过身坐在妆镜台前取下花钿。馥君来到她身侧,注视着她的侧脸:“你心思简单,我自然不放心……不过若是有幸遇到心地仁善的客人,你也不要怠慢,能有贵客赏识,总好过无依无靠。”

相思心有所感,讪讪地偏过脸去。“姐姐你也不想想,官场明争暗斗,哪有几个心地仁善的?”

馥君却不以为然:“那也不见得,只是你得辨识清楚,别被花言巧语蒙骗过去。”她想了想,又道,“听说你之前去西郊挽春坞,还亲眼看到若柳坠山?她们都说她是与情郎殉情而死,你可知道是否……”

相思有些心慌,忙央告道:“姐姐快别说了,我想起这事就害怕!以后再也不敢去那里了!”

馥君怔了怔,叹了一口气:“好……我也不是要打听她的事情,只是借此提醒你一下,切莫轻易陷入情网。我在南京时就见过太多悲欢离合,常常是你剖出赤诚的心给他,他却只是逢场作戏,到头来有苦难言的都是我们女子,有些姐妹太过痴情,甚至因此断送了性命。”

相思知道姐姐所说全是肺腑之言,可不知为何,心里却有些不太平静,故此转移了话题:“姐姐,我记住你的劝告了。你身体才刚刚恢复一些,别总是忧心忡忡,对了,盛公子那日到访之后,有没有再去找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