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1章 金轮法王(第2/3页)

高梧桐笑道:“吾等本就是淘玉工,背井离乡,有几个是念祖宗的,大多数人,往前数三代,就数不下去了。不过信了浮屠的汉人,多住在信德道,先生知道是何缘由么?”

“本地浮屠较北方兴盛?”

高梧桐摇了摇头:“不然,和大汉荆扬丈夫早夭一样,这信德之地暑热,现在快入冬了还好,渐热、酷暑、雨时、茂时这四个本地时令里,简直没法待。”

多是北方人的汉家移民进入此地后,常会水土不服,每逢夏秋,这片土地也一直被疫病所笼罩。各种各样的疾病夺去许多老兵的性命,伤亡可比打仗大多了。

而骠骑将军手下的医者又稀缺,尽管陆续从中原连拐带骗地弄了些医生来,也在研制对抗疟疾等病的药,但实在是杯水车薪。

高梧桐指着在城中珈蓝寺里虔诚祭拜的张负罪道:“张负罪这十年间有过三子二女,患病夭折了四个,如今只剩下一个独女。他本是杀虏不眨眼的一人,在最疼爱的儿女去世时却哭得眼睛流血。思及过往,只觉得是杀人太重,且砸死过无辜的老沙弥,这才有此祸。”

“于是,以往见浮屠寺都要进去抢掠金银器物的他,居然恢复了城中的寺庙。这附近有个名叫肋比丘的沙弥会说汉话,又有能治本地疫病的草药偏方,救了他小女。张负罪就这样跟着肋比丘信了浮屠,做了居士,还带他去过巴铁城拜见骠骑将军……”

褚少孙来了兴趣,这件事他可没听杨恽提及过:“那肋比丘莫非是想劝骠骑将军也信浮屠?”

这高梧桐就不太清楚了,褚少孙就与张负罪套近乎,打听到了这件事的结果。

“肋比丘与骠骑将军说了佛法,骠骑将军不太想听,直打哈欠。”

或许真是信佛的缘故,张负罪身上的戾气去了很多,说话也慢悠悠的,大富大贵后,又经历了四个子女的夭折后,他似乎有些心灰意冷,对现世的东西没了兴趣,反而对“来生”寄予厚望。竟信了比丘宣扬的那一套,希望自己和儿女们不要投身畜生道,永保富贵。

“肋比丘又说起身毒的无忧王,还有南大夏国的弥兰王,都是先杀戮征伐后笃信了浮屠,推广佛法,最终成了护法浮屠的转轮圣王,将军也可如此。”

又是王,看来身毒人也在劝任骠骑称王啊,褚少孙心里一惊。

不过接下来的事,张负罪虽然信了浮屠,但功利性较强,也没啥慧根,根本说不清楚那些深奥的东西。于是褚少孙只能赶在离开前,与城中珈蓝寺里,肋比丘的弟子,小沙弥富那耆再打听此事。

富那耆汉话也说得很溜,他不放过任何传教的机会,听说褚少孙是来自中原的“大官”,便恭敬地说道:“当日吾师说,骠骑将军若是效仿无忧王与弥兰王,就能具备七宝四德,也成为转轮王。”

他解释道:“所谓七宝,乃是轮宝、象宝、马宝、女宝、如意宝、臣宝、兵宝。四德则指大富、端正殊好、无疾病、长寿。”

而佛教的转轮王不止一种,有金轮王、银轮王、铜轮王、铁轮王四种。金轮为上上品,银转为上品,铜轮为中品,铁轮为下品。

富那耆道:“尊者说,无忧王为铁轮护法圣王,弥兰王为铜轮护法圣王,而骠骑将军或可为银轮护法圣王。”

他眼睛里闪过迷茫:“然后骠骑将军便哈哈大笑,说‘我难道就不能做金轮法王么?’”

“尊者说,金轮护法圣王乃是最尊贵的王者,管理人间四大部洲,他出现时,世间会有优昙花绽放。”

“想要成为金轮圣王,骠骑将军首先要成为佛家居士,持戒、诵经、持咒,修建佛塔、经像,于佛前以利他之心供灯布施。还要以正法治世转,时时教导人民不杀生、不偷盗、不邪淫、不两舌、不恶口、不妄言、不绮语、不贪取、不嫉妒、不起邪见。”

这尼玛比三代之治还难啊。

然后任骠骑就客气地请肋比丘师徒走了,对张负罪则只是叹了口气,从此以后没再召见过他。

高梧桐告诉褚少孙:“骠骑将军心里多半是不喜浮屠的,让杨公给各道的县令、县尉、丞传话,说再有信浮屠者,便可以交出官印回家去了,这是禁令啊。也就张负罪这等已得了封地,又不在都护府任职之人不在乎。还是将军念着他的功劳苦劳,否则连城都夺了。”

而后骠骑将军虽然没有成为居士,但确实改善了浮屠的处境,让他们重新入驻巴铁城中,挑了婆罗门寺对门,让肋比丘盖了个小庙。

于是都不必骠骑将军怂恿,浮屠沙门和婆罗门的祭祀天天打擂台,互揭老底丑事,好不热闹。

至于南方,亦是既不鼓励,也不打压,只让他们维持与婆罗门分庭抗礼的状态。身毒佛法已经经历过两次大分裂,除了上座部和大众部外,两派里又分出了十八个部派,各立门户,种种争论如波涛腾涌。

“将军大概是想异论相搅?婆罗门势大,故以浮屠牵制之。”褚少孙如此猜测。

他在杨恽写的身毒传里知道,那无忧王两百年前原本几乎一统身毒,国号孔雀,推行佛法。孔雀朝后来被部将所灭,建了个巽伽朝,大力支持婆罗门教,捣毁佛寺。如今巽伽朝也被其部将亡了,取而代之的是甘婆朝,但土地不过中身毒一隅,周边小国林立。

褚少孙将这件事记在了行记上面,次日告别了张负罪继续往南行船,这时候已入冬十月,也就是身毒的“沙月”,却未感觉到天气寒冷,随着身毒河越来越宽,船只也渐渐多了起来,都护府第一大港:太白港就在前方了。

褚少孙仿佛闻到了大海的味道,高梧桐则扶着船帮,指着前方道:“褚先生可知道,这港原先不叫太白。”

“身毒人称之为‘帕塔拉’(巴基斯坦第一大城市卡拉奇)。”

“而大夏人则称之为‘鸭梨山大港’!”

……

“鸭梨山大,这是《大夏列传》中,那位曾打下犁轩、波斯、大夏,几乎一统西方的征服王之名吧?”

鸭梨是冀州常山特产,太史公称赞那儿有千树梨。

但这名怎么会用到被任骠骑称之为“征服王”的那位希腊王者身上?或是因为,鸭梨山大也爱吃鸭梨?

褚少孙只感觉这译名怪怪的,又说不出来哪儿不对、不过这鸭梨山大此人有个癖好,就是喜欢在征服的各地建立与他同名的城市。

比如苦盏,就是“极东的鸭梨山大里亚”,大月氏地有一个“高加索鸭梨山大里亚”,因希腊人将葱岭帕米尔称之为高加索山。这身毒河入海口亦如此,又听说,海那边的托勒密埃及的都城,也叫鸭梨山大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