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害怕

后来有一日沈是笑着说起这夜牢中的事情,问柳长泽若是当时他真的就此放手,到徽州养老去了,结局会怎么样?

柳长泽垂下眉眼,静默了片刻,而后像犯了什么癔症似的吻住了他,拼命地汲取和索求,一遍又一遍,恨不得将他融化在自己骨血里头。

但他怎么可能放手。

这一放就是柳长泽的命,一放就是大齐飘摇的山河。

“侯爷,我不会走。”沈是清冷的声音自空荡的牢房里响起。

“冥顽不灵!”柳长泽大步推开了牢房的门,背对着他说:“沈是,进了刑部,你以为还由的了你吗?”

沈是凉意爬上了后颈,他有不详的预感,“侯爷要做什么?”

“中书舍人,掌传宣诏命,直视圣听,比大理寺好用多了。”

沈是突然跃起,捉住了柳长泽的手臂,文通取代他,要怎么取代,能在顷刻间给文通积攒政绩的事情,眼下除了查杀京城首富,还有什么?

“侯爷不可!私盐一事断不可现在抛出,只会打草惊蛇!!!”

沈是以为他做了假玉牌,便是没了这个心思了。原来只是在等一个更恰当的时机,为扶文通铺路。

柳长泽竟想让文通做皇子之师吗?

无功无绩,侯爷为什么能让文通绿袍换红衣?

沈是有一个大胆的猜想,让他毛骨悚然。

而柳长泽却不以为然的说:“孟府都被你查了,还有什么蛇没被惊?”

什么蛇?

一个除了皇上外,碰了必死无疑的蛇。

所以沈是不能说,只能眼睁睁看着柳长泽往悬崖边上走。

柳长泽缓慢的转过身来,宽大的手掌覆在沈是死攥不松的手背上,“你怕文舍人取代了你,你便再无翻身之日了吗?”

柳长泽一节一节掰开他的手,像个冷漠的判官,下着最无情的陈词,“沈是,我不会给你时间脱罪的。”

柳长泽离开了整整一刻钟后,沈是才从莫大的落寞中抽身而出,他吹了声嘹亮的哨子,一只白隼偷偷摸摸的飞了进来。

他不能坐以待毙。

他从邻间的牢房处,抽了一根稻草,编成了一个甲骨文的宋字,放在了白隼的爪子上,拍了拍它的羽毛。

白隼嗖的一声,消失在牢房里。

他对柳长泽掉以轻心,柳长泽也同样对他手下留情了。

像他这样知道事情来龙去脉的人,早该斩草除根才是,但凡留着一点苗头,便是春风吹又生。

不过也怪不得柳长泽,谁能想到白隼会听他的呢。

沈是合眼睡去。

尽管柳长泽不喜欢他,要赶他出京,但他都要留下来。

无论是死皮赖脸也好,与虎为谋也罢,只要能留下来,他都愿意去做。

因为他无法置身事外,像个无事人一样看着柳长泽和一群毒蛇猛兽斗个你死我活,这个烂摊子,本就是他的责任。

沈是的手盖在自己眼睛上,他感觉自己被一团雾蒙蒙的瘴气包围着,无论怎么走,都出不了迷雾。

……

白隼衔着小草编扑棱扑棱的在京中飞着,禁军都认识了这只惹不起的隼,记得上次它还闯进了一个女子的浴房被泼了一盆洗澡水,但众人去抓它,又谁都抓不到,反而被啄瞎了眼。

这是一只除了侯爷,谁也碰不得的隼。

禁军摇摇头,鬼知道小祖宗今夜又要去哪个倒霉鬼处野游。

见它又推开了一个女子闺房的窗户,禁军叹了口气。

鸟中色魔。

但侯爷都不管,他们便更不管了。

虞书远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她如今怀着身孕,孟洋不敢同她一处休息,怕自己忍不住,也怕伤了虞书远。

虞书远起身倒了壶茶水,如今孟洋被查,她本以为谋事不过在这一两日之间,没想到沈是便入了狱。

她该如何是好?

忽然一道黑糊糊的小身影晃悠着走到她面前,她挑灯去看,竟是一只白隼儿。

对这种活物她一贯是过目不忘的。

这是柳长泽的隼。

怎么回事?

她试探的上前看了看,竟在它爪子出发现了一个暌违已久的字。

宋。

那是很多年前,她和沈太傅研究一个青铜器的时候,意外发现的古字。

太傅笑着说:“我有一个同窗,他便是姓宋的,你若是去他家族谱里瞧瞧,还能发现这个字呢。”

她觉得是个“闲”字,死都不信,便装成太傅的婢女混进了阁老府上,看到了那个字。

还输给了沈太傅三件系列唐三彩,气的腮帮子都鼓了起来。

沈太傅好笑的说:“你也别气,你给我唐三彩,我答应替你完成个心愿,如何?”

“呸呸呸,糊弄本姑娘,谁不知道子卿你是个病秧子,哪天归西了,我这债上哪里讨去!”

太傅早习惯了她这个口无遮拦的脾气,想了下,把内堂给达官显贵上课宋奉安拽了出来说;“看到没,这个是内阁首辅,我死了,你就去找他讨债。”

她挑着眼看太傅,一幅我就看看你怎么扯的样子。

沈太傅轻咳两声,“唔……他若是不给,我做鬼也不放过他。”

而宋奉安惦记着一屋子学生,没时间搭理太傅的抽疯,吹胡子瞪眼的甩袖而去。

虞书远将草编的字放在灯芯上方烧了,能知道这些的,只有沈是。

这是沈是送来的信。

让她有事,便去寻宋阁老。

官大,权重,名声好,还是沈太傅的朋友。

虞书远想想,可行。

待到三日后,狱卒对沈是的态度变了,像是认准了他翻不起浪来了,连送进来的饭菜都脏乱差了许多。

沈是不介意,拎起一个馍馍便磕了起来,若说差,还能比他重生第一日时,见到的寒门学子处境差吗?那满地的霉馒头……

他也是从这里发现自己并非夜盲的。

穷的连蜡烛都烧不起的寒门学子,竟还能没日没夜的在这暗无天日的小房子里看书备考,岂不是笑话。

怪不得当初瞎子领路,文通也不曾担心过……

沈是不由想起,状元簪花游街那日,文通和李云赋的对话。

“文探花和沈状元认识很久了吗?”

“细算来也有三年了,我能及第,全靠沈兄熏陶,可以算是我恩师了。”

三年同窗,文通为从未怀疑过他的异样。

沈是想,文通这个人,有些古怪。

“沈大人,别来无恙。”牢房外走来一个人。

沈是还没转过身,便笑了起来:“下官恭候柳尚书多时。”

柳元宣缓缓停下脚步,随从替他开了牢门,这刑部大都是他的人,所以他不必夜晚悄悄的来,又悄悄地去,比侯爷潇洒不少。

柳元宣轻笑一声,“你知道老夫要来?”

沈是转了过来,躬身行礼,“明人不说暗话,柳尚书连御史大夫都搬出来了,只是为难我一个四品小官,也太小题大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