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无话可说

翌日早朝,御史大夫带领言官乌泱泱的跪了一片,联名上书要摘了沈是教习皇子的职位,说他有断袖之癖,还屡次上门纠缠侯爷。

御史大夫义愤填膺的说:“尤其是昨夜,沈少卿竟然与侯爷夜半私会太傅府,公然冒犯已故恩师,期间笙歌饮酒,寻欢作乐,一直到三更天才衣衫不整的离去,敢问如此不知廉耻,德行悖逆之徒,如何能胜任皇子之师!

“臣请即刻撤去沈少卿之职,并彻查冒犯先贤之罪!”

这扑头盖脸的一大通指责把沈是给问懵了,咋回事?柳长泽都快把太傅府包成粽子了,是谁走漏的风声?还有那什么衣衫不整,不就是撕了点布料包裹伤口吗?

他眼神落在了柳元宣身上,只见对方摸着灰白的长须,冲他微微扯了下嘴角,像似讥讽,又像是在笑。

沈是不适的皱眉,好歹是户部尚书,竟做出这等听人墙角的卑劣行径,全无了气节。

但很有用。

不管真相如何,摊上了这个屎盆子,他就是有理也说不清,皇子之师断然是半点污名也不得有的。

宁可错杀,不能放过。

承明帝的脸一下拉的老长,此时撤皇子之师,能顶替的人有谁?

柳弥吗?!

他猛地一拍桌,四下无声,他怒斥道:“柳长泽呢!把他给朕叫来!”

吕公公清晨一见这阵仗,立马着人去了侯府,但……

他小声的俯在承明帝身侧说道:“早前去请了,说是昨夜宿醉,还睡着呢……”

真醉还是假醉?

承明帝才不会信柳长泽会喝醉,这是要扶柳弥上马,故意推脱不来了吧。

果然还是姓柳的,这辈子打断骨头连着筋。

他目现寒光,看沈是的时候多了几分不满,他沉声道:“沈少卿可有此事?”

沈是难以回答。

说有吧,自寻死路,不仅自己前程渺茫,还给柳长泽惹了一身腥。说没有吧,他方和柳长泽表明真心,就为形势所迫,消极避事,像个虚有其表的银样镴枪头。

是要前程,还是要美人呢?

“昨夜臣确实与侯爷在太傅府。”

承明帝冷哼一声,威势逼人的问:“沈少卿,朝堂之上,明镜高悬,你若有什么苦衷,朕自当替你讨回公道,但你若有半分谎话,便是欺君之罪!”

他压低了声音,“沈少卿,你可想清楚了再回话。”

沈是想的很清楚了,他沉稳冷静的站了出列,“心中有佛,所见皆佛。心中有垢,所见皆垢。”

他像御史大夫看去,一声比一声落得更重,“臣昨日不过与侯爷在太傅府一同缅怀恩师,奏起了往日太傅曾传授的乐章,怎么到了御史大夫嘴里便是那等肮脏险恶之事?”

御史大夫从跪倒的人群中跳起,拿着白笏指着沈是道:“是我有垢,还是沈少卿不见棺材不落泪!”

沈是心中一凉……

只见御史大夫从袖中取出一段白色衣段,上还绣着“卿卿如唔”四字。

沈是蓦然瞳孔忽张。

这字是沈太傅的,也是他的。

亦是柳长泽的。

“沈少卿!你作何解释!”御史大夫冷笑道:“古有汉哀帝断袖表深情,今有你沈少卿断袖寄私语,可惜侯爷不是董贤,受不起你这龌龊心思。”

这一字一句像是耳光,响亮的甩在沈是脸上。

他以为柳长泽对他的那些让步、妥协、在乎,原来不过是陷阱里的诱饵。

御史大夫继续说:“早在数日以前,坊间便流传着不少侯爷与沈少卿的艳词话本,说是契兄契弟,我等还不以为然,只当是市井胡言。”

“不曾想今日三更天时,一位打更人说侯爷将此白色断袖嫌恶的甩到他身上,并命令他速速送至御史台。”

御史大夫冷声道:“敢问沈少卿,此物可是你衣袖!”

“是……”

沈是脸色苍白,他从未想过柳长泽会害他。

而且是以这种最难堪的方式。

他看着“卿卿如唔”几个熟悉的字迹,心里一阵一阵的疼,他不怕被昭告天下,不怕做一个肮脏龌龊喜欢男人的异类,不怕做一个自不量力仰慕侯爷的疯子,他只怕柳长泽看不见。

但如今,柳长泽都见着了,而且还利用了个干净,将他的一片赤诚剥光丢到人前,让他受千人指摘,万人唾骂。

纵然无意,也不至于如此狠心吧。

柳长泽是真的厌恶反感他,想要他身败名裂,要他在这个京城里待不下去,要他一点旖念都不要妄想。

若不是碍于他和沈太傅的关系,以及和那个意中人的相似。

恐怕柳长泽早就下死手了。

原来柳长泽对他,当着是半点心思也没有。

沈是仰头眨了下酸涩的眼睛。

“你伤风败俗,侵扰侯爷!罔顾师恩,亵渎先人!”

“人证物证俱在——”御史大夫重声道:“沈少卿,你还有何话可说!”

沈是百口莫辩,除非他将所有的过错都按照承明帝所暗示的,推到柳长泽身上。

反正柳侯爷早已声名狼藉,他自崇明归来便代表着清流一脉,受宋阁老赏识,连圣上也诸多青睐,只要他卖惨哭诉苦衷,说自己是被侯爷胁迫的,明眼人都会站在他这一边,局势扭转不过看个圣意了。

但他怎么可能嫁祸给柳长泽。

沈是苦中作乐的想到,柳长泽真是长大了,连人心都算无遗策。

他一直以为这段时间是他表明心迹的独角戏,没想到是柳长泽步步为营的谋划,什么令牌和玉牌,都不过是为了试探他情重几许的筹码。

柳长泽要他哑巴吃黄连,苦也好、痛也罢,只要他还喜欢柳长泽,便不可能伤害他。

沈是攥紧腰间“子安斋”的玉牌,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最后说了一句,无法挽回的话。

“臣、无话可说。”

许多年后春闱,沈是孤身一人坐在监考席上,看着堂下群英荟萃的年轻学子,突然失声痛哭,若是他当初没有说这句话,便好了……

或许一切都还有转机,或许还能回到从前。

“圣上!沈是身为大理寺少卿,掌律令断是非,竟明知故犯,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藐视律令威严,罪加一等!臣请刑部介入,按律定责!”御史大夫凛然道。

众言官齐声,“兹事体大,非容轻议。臣请刑部介入,按律定责!”

承明帝重重的拍了一下龙头扶椅,目光锐利的在这群义正言辞的谏官身上踱过。

这些从来不思考大局,只为了自己对错的陈朽木头!

他是想保沈是,但一个连自己都不辩白的人,是救不了的。

御史大夫催促道:“请圣上裁决!”

承明帝看了眼神不守舍的沈是,露出失望的神情说:“将沈少卿押送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