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我不是你门生

小公子拱手,声音带着变声期的一点嘶哑道:“户部侍郎之子柳弥,师从宋中丞。”

沈子卿扶起他的手,惊喜的说:“原是奉安门生……”

“少傅。”小侯爷死死盯着他扶着柳弥手臂的地方。

沈子卿话未完,偏头向人声处看去,他顿了一下,有几分愧疚,而后泰然的说:“侯爷也来了。”

“少傅要给柳府学堂传道受业解惑吗?”小侯爷眼带恨意的逼问。

沈子卿不悦的看着他,小侯爷手里握着马鞭,衣袍褶皱还未理顺,头上有细密的汗珠,狼狈而嚣张,和礼数周到又文质彬彬的柳弥形成鲜明对比。

沈子卿想起宋奉安的话,不免哀其不争的替他压了下衣袍道:“君子死而冠不免,你这般行事,那里有个侯爷的样子。”

小侯爷拍开他的手,高声道:“我没有!他就有吗!沈子卿,你是不是要收他做学生!”

太难堪了。

沈子卿半阖了眼,人群的目光已经被吸引了过来。

他低声道:“侯爷,此处人多口杂,有什么话,不如回去再谈。”

小侯爷立马吼道:“谈什么谈,你谁都不许收!”

这天底下除了太子,谁配做你门生!

只是,怕给沈子卿惹祸,他没有说出来。

柳弥躬身,体贴的说:“既然少傅与侯爷有事要言,我便先行告退,下次再登门拜访。”

沈子卿歉意回礼。

小侯爷见他俩你拜一个,我拜一个的更加来气,抓着柳弥不让走:“你这个讨厌鬼挑完事就想跑,没那么容易!”

“放手!”沈子卿沉了脸:“柳长泽,我便是教你这般为人处世的吗?!”

“我不是你门生!”小侯爷脱口而出,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有些着急的去看他,却不肯辩解,他私心里觉得自己没说错。

“你!”沈子卿睁大了眼,深吸一口气,走上前挣开他抓着柳弥的手,冷声道:“那便不是吧。”

他拉着柳弥离去,不愿再和小侯爷纠缠,宋奉安说的没错,他教不好,就该放手。

三年的心血都喂了狗。

小侯爷看着沈子卿冷漠的背影,冰冷的语气,恐惧的发抖,他问到:“不是,是什么意思……”

沈子卿头也没回,不想再和他多言一句。

小侯爷的世界瞬间坍塌成灰色的一片,他仿佛又被拉扯回了百日宴那天,鼎沸的宴席,空寂的小院,而这时抱他出来的那个人,手正牵着别人……

他眼红的要命,为什么他想要的,总是会被别人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

他指甲抠在马鞭上,不知何时裂开,血红一片。

他像个被遗弃风化的石碑,没有口,没有手,不能去挽留,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沈子卿越来越远……

而此时,柳弥回头,鄙夷的看了他一眼。

沈子卿看不见。

他疯了似的冲上前,扯开两人牵着的手,带着血的手钳在柳弥手腕,他恶狠狠的说:“都是你!”

沈子卿见到他手上的血就慌了,这该有多疼,他连忙去拽开:“放开!快放开!”

小侯爷好疼啊,手疼心更疼,沈子卿看不到他。

沈子卿紧张的模样彻底激怒了他,他不顾一切的将柳弥推进寒冰似的莲池里。

“嘭。”

沈子卿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他恶毒的笑了。

“啪!”沈子卿给他响亮的一耳光。

而后,纵身跳了下去。

“子卿!”小侯爷拼命要去救他,却被蜂拥上的人群给拦住:“放开我!放开我啊!快救他!……”

子卿身子不好,这样冷的水,怎么受得了……

他做了什么。

他打伤了很多人,可无论再怎么挣扎,也没人敢让侯爷靠近莲池半步。

宫内的侍卫到的很快,没一会便救出两人,柳弥吐了水,被送去了太医院,而沈子卿被平放在地上,浑身淌着寒冷的水,脸白的没有一点颜色,胸膛看不见起伏。

小侯爷不敢碰他,在一旁颤抖的看着太医拼命的挤压他肋骨处,过了片刻,老太医抿唇摇了摇头。

小侯爷整个人瘫在了地上。

他几乎是爬着去靠近沈子卿,手颤抖的伸向沈子卿的鼻端,他手攥成拳,绝望到极致,愤怒、恐惧、悲伤都消失了。

他神情木然的流着泪,贴上沈子卿的胸口,像似要听听他的心跳,低声说了句:“别怕,我会陪你。”

他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为什么一直不肯叫沈子卿为少傅……

“咳……”胸腔剧烈震动。

小侯爷依旧是木然的,大悲大喜,来得太过突然,他在沈子卿睁开眼的那一刻,竟有些失望。

太医涌了上来:“醒了!醒了!醒了!”

沈子卿吐出一口水,小侯爷连忙去拍他后背:“没事了,少傅,没事了……”

沈子卿不清醒的推开他的手,气若游丝的说:“我不是你少傅。”

沈子卿晕了过去。

小侯爷眼眶通红,握着他的手,无力的说:“你是,永远都是。”

对不起,老师,对不起。

是我害了你,以后不会了。

我知错了。

我不该动妄念。

小侯爷失声痛哭,身子蜷缩在沈子卿的床榻下,头埋在双膝之间,不住颤抖。

我知错了。

柳长泽从梦中惊醒。

他不敢睡了。

梦到太傅也好,梦不到也好,对他而言,都是折磨。

他失魂落魄去找药膏,褪下身上的衣物,露出背上斑驳的伤疤,有一些才刚刚好,还是粉色的皮肉。

那种知错,让他万蚁噬心般的疼。

太傅,是老师。

是只可远观敬畏,不可爱慕拥有的人。

即便死了。

也是老师。

柳长泽驾马去了太傅府,推开了面壁室的门,他不敢睡的时候,痴心妄动时候,便来跪一下,一夜也就过去了。

若是敢有邪念,那便……

疼的时候,会少想点事情。

柳长泽背上的清凉的草药香散了出来,和沈是屋子里的一模一样,和很多年前的一模一样。

沈是不留神将灯芯,摁进了灯油里,屋里一丝光也没有了。

浓郁的药香在黑暗里格外突出。

沈是躺上了床。

仍是避无可避的想起了负荆请罪的事情。

因为,第一个给他负荆请罪的人,是柳长泽。

十三岁的柳长泽。

“他走了?”沈子卿问。

阿良说:“还未,在面壁室里跪了三天了,我们也不敢拦他,今日除夕,老爷还是去看看吧……”

沈子卿从袖口取出一封折子:“你送去,他自会走。”

阿良垂首接过,却见上面赫然三个游云惊龙的字。

请辞书。

阿良错愕道:“少傅,这是……”

“半柱香时间,他不走,我就离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