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欺师灭祖的祸害

沈是第二日来翰林院时,便发现出事了。

他看着案头堆积如山的书卷,唯独不见他修过的那一卷,明明走之前还特地混在一起的......

他思前想后了一番,拿起紫竹笔蘸上墨,在纸上写下“户”字,当时他记得前面是个门字,他为了添补空缺,凑了“门户”二字。

后面是个君字。

户君?

糟了。

他在“户”字下方加了两笔,变成了“扉”字。

门扉,扉君。

非君啊。

他眸光一闪,把纸用墨染黑,将方才的字迹糊成一团,而后,上前拦下了正在埋头校对大典的云赋和文通。

文通不解的问:“沈兄,有何事?”

沈是低声说:“无论发生什么,切记不要替我说话。”

此事一出,负责编修的几个人肯定都要被审,沈是担忧的看了两人一眼,不要殃及池鱼便好。

“沈兄,这样说话就见外了,你我相识虽短……”李云赋话未说完,便见门外来了几个藏青色豹纹冠服的人,腰间还别着细长的刀,气势凶悍。

沈是连忙再嘱咐一句:“切记。”

文通瞪大了眼去抓他衣袖,只见沈是肃然而立,径直向来人走去,不卑不亢的说:“有劳各位大人了。”

领头的人饶有兴致的看他一眼,他在大理寺卿抓了这么多年人,临危不惧的不是没有,但弱冠之年便如此淡定的,这还是头一个。

识时务便好。

他回头审视的看了眼翰林院里的人,似要从中抓出共犯一般。身后跟着的人涌入院内,将所有的卷轴尽数带走。

他沉下脸色,声音洪亮的警告:“翰林院进士假借修书之名,心怀悖逆,散布妖言,今大理寺卿谨奉圣逾,彻查此案,绝不姑息!”

一行人声势浩荡的押着沈是下了诏狱。

文通脸色发白,紧张的抓着李云赋,颤声说:“心......怀悖逆......这可是杀头的罪啊......”

“只是彻查......只是彻查。”李云赋像在说服自己一般念着,他的手里的书卷被攥的变形,尽量冷静的说:“还有转机,你记得方才沈兄说什么吗?不要轻举妄动,我......去找老师。”

漆黑的诏狱,挂着各种千奇百怪的刑具,沈是站在四方的牢房里,只听见鞭子抽开皮肉的声音,像是恐吓一样,伴随着凄厉的哭喊。

他自嘲一笑,夜盲也是有好处的。

沈是站累了,便摸索着寻了块空位坐了下来,他抽过一根稻草,若有所思的拨弄着。

承明帝不是断章取义的糊涂人,扉君,连个词都不算,完全便是欲加之罪。那为何会下旨拿他呢?

登科时突如其来的提拔,朝堂上对他帮旧党出声的阻挡,以及这场无妄之灾。承明帝是要试他的底细了,奇了,这原主有什么本事得皇上青眼?

沈是摇了摇稻草,心里宽慰着原主,你是个有福气的人,能被皇上注意,等什么时候元神归位,说不定封王拜相都有可能。

清脆的门锁碰撞声响起,沈是听见有人走了进来,他都是个阶下囚的还管那么多,安静的坐在地上不动,只闻一声鞭响抽在了他脚边。

周围的人像是都撤去了,远处的哭喊声也不见了。

但沈是觉得很压迫。

他分明看不见,却很清楚的感觉到有一个高大的身影在他面前,如巨兽般俯视着他。

先帝死后,自己好像就没这么怂过了,难道附身到年轻人身上,心态也会跟着变么。

一块冰凉的小东西丢在了他手上。

沈是仔细摩挲了一番,手碰到其中凹凸不平的纹路,一个鬼画符般的柳字。

情急之下,居然把这个忘了,没法解释,干脆先发制人:“沈是何德何能,能让侯爷纡尊降贵陷害于我。”

毕竟能和他的字无缝衔接的,也就只有柳长泽了。

对方却像听到什么笑话,双手掐在了他脖颈上,不轻不重的按压着,如同玩弄着低等的幼兽,他充满不屑的说:“我要杀你,还需要害?”

沈是纹丝未动,他眯着眼缩紧力道。

能呼吸到的空气越来越稀薄,这种黑灯瞎火被人把控的感觉着实不好受,沈是终于忍不住说了句:“柳侯爷还未娶亲吧。”

柳长泽后牙咬紧,放开了手,似乎想听他还能说出什么来,沈是接着道:“脾气这么差,哪个姑娘受得了。”

转念一想,也不对,柳长泽喜欢男人来着。好像发现了柳长泽喜欢男人的真正原因。

沈是笑了起来。

突然被一鞭子抽到了身上。

做人不能得意太早。

欺师灭祖的祸害。

柳长泽冷声说:“你再胡言乱语,我不介意送你上路。”

沈是正色起来,老虎头上拔毛,分寸还是要拿捏妥当的:“侯爷深夜至此,有何吩咐? ”

“解释。”柳长泽看着这张完全与太傅不像的脸,他有一个猜测。

看来逃不过了,沈是摸了摸玉,这个“柳”字还是柳长泽小时候大字不识一个时候写的,一般人肯定认不出来......他是怎么认出来的?只好硬着头皮解释:“侯爷名扬天下,谁不认识柳家。”

柳长泽的手攥紧,握出了响声,他暴虐的又甩了沈是一鞭子,心头的恐惧越发立体。

“一派胡言。”

哪里有那么多巧合,柳长泽无法在欺骗自己了,字也好,玉也罢,看人的眼神,说话的方式,熟悉的文风,除了……

他身体克制不住的战栗,每一声都像是从嗓子里挤出,带着浓浓的血腥气,他说:“你今年多大。”

沈是忍着痛,他想不通柳长泽连他幼年失沽都调查了个清楚,怎么还问他多大,犹豫的开口:“年后弱冠。”

弱冠。

柳长泽仿佛听到了什么毁天灭地的消息,他向后退了两步,双目赤红,手上的鞭子被他两手拉成了一条线,他甚至想就这样缠上这个人的脖子,可是......

太傅死在他怀里的时候三十五岁,若是早年犯过错误,该是这么大了。

难道是太傅,是太傅……唯一的子嗣……

这是唯一能解释眼下所有情况的理由,他不敢问,他无力承受这个答案,又不可避免的感受到锥心之痛。

柳长泽的炉火几乎烧灭了理智,他拿起鞭子奋力往铁门上一抽,如雷鸣响震天空,他整个人失魂落魄的逃了出去,他怕再待下去,会忍不住、忍不住。

阿良见他怒气冲冲的出来,急切的跟了上去。

他在见到阿良的那一秒,怒火再度烧了起来,他没办法不去迁怒,他一脚踹开了阿良,大声嘶吼着:“滚!!!”

“滚啊!!!!!”

他的身躯像放在烈火里灼烧,沈是,沈是,沈是,他踏上马背,发疯似的拍打马腹,一路狂奔,凭什么,凭什么啊,老师是我的,老师只能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