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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踏着正午的炽烈阳光,秦昭昭脚步迟缓地回了家。隔壁周大妈告诉她,她家的电话上午响了好多遍。“电话都快被打烂了,也不知道是谁找。”

  话音未落,屋里电话铃声又响了。秦昭昭开门进屋接电话,耳畔响起林森明亮的声音:“秦昭昭,我打了一上午都没人接,你现在终于在家了。”

  是他一直在打电话,她不觉心慌意乱:“哦……我……有事出去了,你……找我有事吗?”

  “你下午没事了吧,出来一趟好不好?我在你家附近那个铁路道口等你。”

  她本能地推脱:“什么事啊?天这么热,太阳晒死人了,我不想出来。”

  “那……我来你家找你行不行?你爸妈应该上班去了吧?”

  “不行不行,被邻居看到了也不好。你到底有什么事啊?”

  “我……我有件礼物……想送给你。”

  礼物——她顿时明白他想要送什么礼物给她。深深吸口气,她下定决心:“那好吧,我们铁路道口见。”

  电话那端,他兴奋喜悦溢于言表:“太好了,那两点钟,我们不见不散。”

  小城东郊有条货运铁路线,两排长长的铁轨安静地卧在田野上,朝着不知名的远方曲折延伸。铁路旁有小河,树林,大片春来碧绿秋来金黄的稻田,远远近近还有几座小山四季常青。入夏后这一带绿色最是深浓,稻田绿油油;山野绿沉沉;树木绿幽幽。夏日黄昏,附近的人们都喜欢来这条绿意盎然的铁路乘乘凉散散步。

  但在8月烈日如焚的午后,铁路一带几乎不见人影。秦昭昭撑着一把伞漫步走去,远远地就看见了林森。他戴着白色太阳帽穿着白色T恤站在道口附近的铁轨上,身前身后是一亩亩的成熟稻田,无数稻穗在微风中涌动着金色波浪。在金色稻田背景的衬托下,白衣白帽伫立着的他是一个耀眼的银点。

  看见她,他脸上的笑容像睡莲在日出后的苏醒。扬起右手朝她挥舞,左手却藏在身后——藏着他准备送给她的礼物吧?

  “秦昭昭,你猜我要送你什么?”

  她才刚刚走近,他就迫不及待地问。看着他兴高采烈的笑容,还有他藏在身后的左手,她极其困难地挤出声音:“林森……不管你要送我什么……我都不能要。”

  她的表情和语气显然让他始终未及,脸上的笑容一僵:“你怎么了?干吗不要?”

  避开他不解不安的眼神,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下定决心把要说的语一古脑全说出来:“林森,你是不是……还在以为我喜欢你?其实我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你。以前同学们乱开玩笑说什么‘昭昭木木’,我做梦也念过这四个字,所以就让你误会了,以为我喜欢你。其实不是这样的,我喜欢的是另一个名字里有‘穆’字的男生,我做梦念的‘昭昭穆穆’不是你以为的‘昭昭木木’。是我让你误会了,现在我跟你解释清楚,对不起。”

  秦昭昭的话,林森每一个字都能听懂,都是他熟悉的汉字。但组合在一起他却仿佛听不明白了,老半天脸上的表情都是傻愣愣的。良久良久,他才声音轻颤地开口:“你……你说什么?你从来没有喜欢过我?是我误会了?你在开玩笑吧?”

  他的反问一问接一问,问到最后那句时,他看着秦昭昭的眼睛里带着明显的渴盼——他无比希望她能回答一句“我是在跟你开玩笑”。

  但秦昭昭不能,她必须在今天把话说清楚,她不能再任由他这样继续误会下去。硬起心肠,她再次口齿清晰地重复一遍:“林森,我没有开玩笑,我是很认真地在跟你说清楚这件事。我没有喜欢过你,我喜欢的是另一个名字里有‘穆’字的男生。我让你产生了不必要的误会,真得很对不起。”

  林森还是拼命摇头:“你喜欢的是另一个名字里有‘木’字的男生?不会的,全班男生除了我,没有谁名字里有‘木’字了。你一定是在跟我闹着玩的是吧?”

  秦昭昭迟疑一下,还是决定如实相告:“其实……我一直在偷偷喜欢乔穆。”

  乔穆——这个名字仿佛一枚炸弹落入林森心中。轰然一声,他几乎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被炸得粉碎的声音。

  秦昭昭居然一直在偷偷喜欢乔穆,原来她梦中念着的是“昭昭穆穆”非“昭昭木木”,他却还傻傻地以为她魂牵梦萦的“穆穆”是他这个“木木”。原来他真的误会了,多么可笑的误会,可笑到难堪。他的脸先是涨得通红,很快又褪成雪白——一种仿佛秋霜冬雪般没有丝毫温度的白。他白着一张脸,眼睛里盛满伤心、绝望、痛苦、羞愤……变了调的声音像撕裂般地响起:

  “你居然喜欢乔穆!高一时班上喜欢乔穆的女生很多,真没想到你也是其中一个。你们喜欢他什么呀?他不就是会弹钢琴嘛!小白脸一个,有什么了不起。你们这些女生真他妈没劲!肤浅!幼稚!会弹两下琴就被他迷得不知东南西北,一群花痴!”

  他看起来快要气疯了,说的话当然不可能中听。所以秦昭昭也不去跟他争辩,任他怎么骂只默默听着。她知道自己刚才一番话给了他很大的打击,如果这样能让他觉得好受一点,她愿意让他骂,骂多久都行。

  但林森吼完一通话后,就狠狠掼下手里那只小狗背包转身头也不回地跑开了。他在铁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跑着,脚步急促慌乱得像猎人枪口下逃亡的小兽。

  秦昭昭弯腰拾起那只小狗背包,看着那个越跑越远的白色身影,心中有深深的歉疚。她很明白自己刚才的话伤害了他,但她不后悔那番直言相告。有些话说出来可能很伤人,却还是要说,因为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含含糊糊地拖下去结果只会更糟。所以长痛不如短痛——这一次的痛,她希望林森可以快点捱过去。

  仿佛不知疲倦般,林森在铁路上拔足飞奔。双脚踏过一根又一根枕木,把它们抛在身后,眼前却还有无数根枕木,无休止地伸向远方……跑着跑着,他一个踉跄摔倒了,枕木与枕木之间的碎石一起承接住他踉跄倒地的身体。枕木的硬,碎石的尖锐棱角,隔着一层薄薄T恤烙在他身上,痛楚的感受,格外鲜明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