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现在跳舞(第2/4页)

凌晨三点半,纽约汇市收盘,小狐狸迪厅锻炼回来,脸上的浓妆一丝不乱,因为她从不出汗,加上走路无声,我常感到她的鬼气浓重。小狐狸说,我要吃宵夜。我坐在Herman Miller的椅子上活动僵直的肩背,小狐狸蜷在我的两腿间,解开我宽松的睡裤。她抬起脸,脸上的浓妆笔墨清晰,这一瞬间,她美极了。小狐狸蹦迪很少穿裙子,她偶尔穿裙子的时候,我让她背冲我,双手支撑我的书桌,我从后面抱着她。书桌对面是一面镜子,镜子里是小狐狸上了浓妆的脸,她的脸美极了。宵夜完毕,小狐狸到浴室卸她的妆,我从来不看,新西兰惠灵顿和日本东京的汇市又要开盘了,我的肩背将要继续僵直。朱裳基本不化妆,她说化了之后不像她,这是真话,我见过她和她老公的结婚照片,朱裳一脸浓妆,像是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出来的小影星,靠在一个梳着大分头的男子肩上。翠儿除了演戏之外,不化妆,她说上妆毁容,就像写东西折寿一样。后来,翠儿嫁给了一个非洲年轻的酋长。多年以后,我又在朝阳门外“永延帝祚”的牌楼附近见到那几个教我非洲骂人话的非洲小混混,我说我有一个女同学远嫁他们非洲,我给他们看碰巧夹在我钱包里的翠儿的照片,那几个非洲小混混见了照片立刻敛容屏气,把他们敞开的衬衫纽扣扣起来。他们说,他们年轻的酋长继位成了国王,我的翠儿现在是他们的国母,在他们的国家人人景仰,翠儿的形象印在海报上,张贴在他们首都的国际机场和最好的海滨度假酒店,翠儿的头像还出现在新版的钱币上。他们还说,他们离开他们的国度之前,有幸面见过翠儿国母,惊为天人,不敢多看第三眼。我管他们要了一张有翠儿头像的非洲钱币,回家给翠儿打电话。翠儿说在非洲,没有戏演,偶尔自己给自己化化妆,防止废了幼功。翠儿说,非洲热,晚上还好,她晚上关了冷风,然后一件一件脱光衣服,穿上高跟鞋,她有很多高跟鞋,她挑跟儿又细又高的那种,然后仔细上妆,然后在屋里走来走去。我问她有没有挂窗帘,翠儿说没有,窗户外边是海。我说:“这个意象太淫荡了,我的黄书都被张国栋拿去了,挂了电话你有非洲酋长,我这儿什么都没有啊。咱们说点别的吧,你们国家最近的旅游业发展如何?是不是已经成为国民经济的支柱产业了?”翠儿说:“你拿着电话慢慢听着,我有一个大浴缸,小游泳池似的,水是热的,但是没有蒸汽,脸上的妆不会败。放了这里的一种花瓣,光着身子泡二十分钟,女人会全身酥软,没有一处是硬的,好像骨头都融化了,人漂在水面上,飘在空气里。如果这时候有男人进来,女人的身体就会收紧,是一种没有丝毫牵强的平滑的全身的收紧,然后再放松,再收紧。好了,我挂电话了。”

高中的时候,平时女生们总感觉班上的男孩小,不安分的女生总是在大学或是外校的高年级找相好的男朋友,个别几个乳房发育提前的甚至直接找社会上工作的。放学的时候,学校门口常常有一些穿着潇洒的大男生,穿着光鲜的名牌运动服,接他们的姑娘,偶尔也有一两部小车,等着接他们的女友。我们班的女支部书记是个典型。女书记长得很坚毅,我们叫她“梯子”,取自谐音:“书籍(书记)是人类进步的梯子。”梯子从一开始就看不上我们,她一直优秀。即使跑得没有张国栋快,夏天运动会的时候,还是张国栋等四个人扛着一张面板,梯子站在面板上面。

她的宝相庄严,一手一个牌子,上面一个“龙”字,另一手一个牌子,上面一个“虎”字。梯子举起“龙”字牌,我们走在方阵里的就喊“锻炼身体”。梯子举起“虎”字牌,我们就喊“为革命学习”,好像现在在商场门口搭台子卖春药的。张国栋当时肩膀扛着杆子,梯子就在前上方,他说梯子有点分量,他抬起头,看见梯子的屁股高高在上,举着龙虎牌,扬起手臂,腋窝里的腋毛刮得干干净净,就是比自己牛逼。从那儿以后,张国栋说起梯子,总说梯子身材不错,屁股滚圆,让人远远望见想追过去看正脸,但是看了正脸又发现自己傻逼了。这话后来传到梯子耳朵里,当时张国栋在泡班上一个小腿细细的姑娘,约她去工人体育场看足球,准备趁乱上手。梯子知道了,组织团活动,没通知张国栋和他的小妹妹。我们隔了七八排,坐在他们后面,大家都看见,在踢进第一个球之后,张国栋罪恶的右手伸出来揽住了小妹妹的腰。

梯子上初中的时候,和本校高二的一个高大男生相好,自己初二就入了共青团,她的相好就是她的介绍人。高中的时候,和北大中文系的一个黑瘦戴眼镜的人不错,那个人是北大文学社的社长,以在未名湖畔石拱桥上即兴用四川普通话诗朗诵驰名京西高校。通过这个川普文学社长,高中三年,梯子在杂志上发表的朦胧诗比我们语文老师一辈子发表的都多。有评论家说梯子的朦胧诗饱含阳刚之美,兼有川北乡土气息,对于一个北京丫头片子,难得。大学的时候,梯子和一个美国学考古的研究生相好,那个研究生在陕西学的中文,常和陕西盗墓农民混在一起,吃饭蹲着,锄头使得有神采,所以会说一口流利的陕西口音中文,古文尤其了得,旧版的《汉书》,能断句读通。梯子同时和一个民营企业家偶尔睡觉,梯子当时跟我阐述,她年纪还小,还没想清楚是出国颠覆美国腐朽的资本主义还是留在国内大干社会主义,还没想清楚是青灯黄卷皓首穷经搞学术还是大碗吃肉大秤分金搞生意,所以洋书生和土大款都要交往。我说,同意,注意时间安排,注意身体,努力加餐饭。最后梯子选择了资本主义腐朽生活,到了美国一年后拿了绿卡,就和陕西洋考古离了婚,说是在美国一年到头吃不着有土腥味的活鲤鱼,却要整天睡有土腥味的老公,不靠谱。梯子马上找了个美国老头,有钱,有大房子,有心脏病。老头是用直升机把梯子娶进那个大房子的,我见过婚礼上的照片,长得像大白胡子的圣诞老人,梯子皮肤光滑滋润,但是表情还是很坚毅。第一次上床,梯子说,就知道了老头的斤两,梯子还说,不是吹牛,如果她愿意,和老头隔着一千英里,电话做爱,她能让老头心脏病发作,死在去医院的救护车上,脸上还充满淫荡的笑容。老头就是这样死了,梯子带着美国护照和天文数字的资产回到北京,对我说:“我从小都找比我老比我成熟的,追求前进追求光明,现在我要反过来了,你说,我是不是老了。”我说:“怎么会,你的肌肉还结实,腿上毫无赘肉。万马军中取上将首级,你还是易如反掌。而且,从另一个角度说,你又比我们早好几步领导了潮流。”梯子说:“我知道你对我无欲无求,不求我色也不认为我有色,不求我钱也不认为钱是那么了不起。但是金钱就是力量,四百块一条大腿,你小心我用钱把你的舌头剁了,省得我闹心。”后来梯子也没刻意剁我的舌头,她找了个小她十岁的小伙子,世家子弟,父母都是唱戏的,自己练舞蹈,齿白唇红,眼皮一抹桃花,眼底一坨忧郁。我第一次看见这个男孩,蓦地感叹,男人也有尤物啊。平生第一次理解了同性恋的道理,回去问我的姑娘,我有没有可能是双性恋。那个男孩儿右耳朵上戴了个很大的钻石耳坠,梯子说,他肚脐上还有一颗一样大小的,几乎都是两克拉,都是她买给他的,都是Tiffanny的。我说:“为什么我小时候就遇不上你这样的富婆,不仅有钱,还有格调,还意志坚强?跟了你,又不愁吃喝又有品位又能教会我各种人生的道理,多好。”梯子说:“他脖子上出的汗是甜的,他胸脯上出的汗是茉莉花香的,他看着我会突然流下眼泪,他很少说怪话。我没记得你有这些好的品质。”收了这个小伙子之后,梯子的身材越来越好,皮肤越来越水嫩,梯子说:“这样的小伙子,我还有两个,一三五,二四六,星期天我休息,上午去中日青年交流中心的国际教堂做礼拜,中午在福满楼吃早茶,下午去做脸。”我说:“你是不是在练传说中的阴阳功,采阳补阴?我听说文革期间,在浙江萧山,有个六十多的老教师就练阴阳功,把两个十五六岁的女学生心甘情愿地搞大了肚子,被政府发现判他死刑后,他只是恳求政府,给他三个月的缓刑,让他把他的修炼心得写出来,造福人类,但是政府没有同意,行刑的警察后来说,枪子儿打到他脑壳,发出金属的声音,斜着往外崩,三枪才打进去,五枪才断气。梯子同志,你不应该等到最后,应该随着练习,随着把心得记录下来,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梯子说:“秋水,你别出北京城。出了城,没人罩着你,我准安排人,剁了你的舌头细细切碎了喂野狗。”最后的最后,梯子在延续基因、培育后代这件事上,又走在了我们前头。梯子应用试管婴儿技术,怀了双胞胎,同母异父,这个病例差点被总结之后刊登到《中华妇产科杂志》。梯子说,她不是“养儿防老”,她不图回报,她喜欢看一对小东西在她面前跑来跑去、从小长到大,这一过程中的乐趣,大于所有麻烦。我买了两套新潮的小孩衣服送给梯子。孩子还没生,产前随诊,梯子拒绝询问B超医生,不知男女。在北京的同学分成三组,一组说都是男的,一组说都是女的,一组说一男一女,纷纷下了赌注,小孩儿满月的时候,输的请客。根据概率,我押了一男一女组,小孩衣服,我买了一套男孩的和一套女孩的,男孩穿了像小太保,女孩穿了像小太妹,我想象着他们穿上衣服在地上跑来跑去的样子,感觉无比美丽,笑出了声儿来。梯子对我说:“如果我告诉你,你是两个爸爸中的一个,你会怎么反应?”我一边玩着小孩衣服,一边说:“不可能。我连你的手都不敢摸,怎么可能。”梯子说:“你不是告诉过我,你上大学的时候,有一次,捐献精子的车来到你们校园,你和张国栋、刘京伟各自捐了三毫升精子,换了一箱啤酒?”我的冷汗马上流下来:“你怎么知道不是张国栋或是刘京伟的?”梯子一笑,说:“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