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二、精神病小李子

尽管现在赵红兵不算是什么好人,可赵红兵毕竟当过兵,接受了那么多年唯物主义教育,也有着相当的判断能力,他对轮子功这样的东西,向来是嗤之以鼻。当年练功最兴盛的时候,赵红兵也翻过几页《转轮子》,一看就是个骗子胡吹,看了几眼就扔了。而且他的一个大表姐也练过这玩意儿,本来他大表姐这人就不怎么样,练了以后就更加差劲了。从多少年前,赵红兵就烦这个,如今身边还真就躺了这么一个顽固分子,赵红兵能不愁吗?

第二天起床以后,赵红兵还观察了这老头儿半天。发现这老头儿的确是听管教的话,不跟任何人沟通。而且,这老头儿看样也不是一进宫了,对看守所的规矩比谁都明白。赵红兵尽量避免和这老头儿产生眼神上的沟通交流,见到这样的人,迷糊。

到了盘腿打坐的时间,一屋子二十多人,人挨人坐着,赵红兵发现这老头儿比谁盘得都好,眼睛闭着,脸上还露出若有若无的微笑。赵红兵明白,他这是练功呢。

赵红兵正在观察中,发现老头儿忽然睁开了眼,直勾地看着赵红兵,把赵红兵看得心里直突突。

赵红兵想躲闪眼神,已经来不及了,毕竟对眼了。

老头儿压低了嗓子说:“我觉得我天眼开了。”

“开了好啊!”

“我看见向日葵了,在生长。你看见什么了?”老头儿又问。

“我看见……我什么都没看见。”

“那你的天眼还没开。”

“是的,我的暂时开不了。”

“多看看李老师的书和碟,你也能开,我看你有悟性。”

“哦……”赵红兵实在是没法再搭茬儿了。

“开天眼都在其次,主要是消你的业。你坐在这里,就说明你有业。”

赵红兵现在恨不得把这老头儿按在铺上,朝他脸胡乱挠上几把。不过这老头儿的确岁数太大了,赵红兵实在下不去手。

赵红兵说:“这一屋子人,都有业,你帮他们消消去吧。我这先不用,我的业太大,一时半会儿消不了。”

“不行,管教不让我跟他们说话。”

“那你为什么跟我说话啊?”赵红兵说话时虽然压低了嗓子,但是声音显然非常激动。

“管教没说不让我跟你说话啊!”

“管教还不让你练功呢,你不是也在练?”

“呵呵,说实话,我不信任他们,比如我旁边那个,写了一上午检举材料,我要是跟他说话,他肯定揭发检举我。”老头儿说得十分自信。

“那你为什么不怕我检举你?”

“你的人品我相信,你们江湖中人肯定不干这事。”

“我……”赵红兵的人生中,被赏识过很多次,就属这次最欲哭无泪。

“难道不是吗?”老头儿温柔地看着赵红兵,眼神中还带着赞许。

“真的,那个奸婬幼女的老师嘴也特严,而且业也很大,你去消消他去吧。他需要你。”

“他都已经要死了,消也没用了,我关注的,是活人。”

“你再这么磨叽,我也要死了!”赵红兵压低的嗓子又因为激动变声了。

“你?不会的!”

“我会!”

“你不会!”老头儿的目光很坚毅。

赵红兵实在怕自己一下控制不住揍这老头儿一拳,一下把这老头儿给打死,所以赵红兵深吸了一口气,冷静一下。

老头儿说:“这就对了。”

赵红兵干笑几声,一句话也不说了。

终于,吃午饭了。那个参与轮奸的哥们儿偷摸走到赵红兵跟前,偷摸地跟赵红兵说,那个老师半夜睡觉总拿雞巴顶他屁股。

赵红兵听完,二话没说,摔下饭盆,三步并作两步窜到老师跟前儿,一记左直拳,一记右勾拳,再加一记侧踹,直接把老师蹬飞了。这三下加在一起也就是一秒钟,老师轰然倒在墙角,连哼一声的机会都没有。

所有人都看愣了,这是咋了?连那参与轮奸的哥们儿都愣了,至于打成这样吗?

赵红兵在的号向来是最文明的号,自从赵红兵进来,一次打架都没发生过,连吵架的都少。再说就算是动手打架,轮得到赵红兵亲自动手吗?只要赵红兵一声令下,有的是人帮忙打。赵红兵向来不欺负人,这次是咋了?

不仅大家都愣了,赵红兵自己也愣了愣神,多少年没动手打人了,这次怎么这么冲动?赵红兵自己也缓过了味:是被老头儿气的,没法动手打老头儿,把这气撒到老师身上了。

赵红兵头也不回:“扶他起来!”

老师被扶了起来,看来他还没从刚才的惊骇中缓过味来,要么就是脑子被赵红兵打糊涂了,傻愣愣地看着赵红兵的背影。

“知道哪儿错了吗?”赵红兵喝道。

老师连连点头。

“还敢不?”

老师连连摇头。

赵红兵根本连头都没回,哪能看到老师的表情。赵红兵此时走到了自己饭盒旁边,又是一脚,把饭盒踢飞了,上了铺,盘腿坐下,紧闭双目,深呼吸……

整个号子里鸦雀无声,连个敢吃饭的都没有。

老头儿把饭盒捡了起来,递到了赵红兵的手边:“拿着,唉,要忍啊!”

赵红兵眼睛一瞪,把老头儿吓得“蹬、蹬、蹬”连退了三步。

赵红兵这气场实在太强大,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赵红兵躺下了,被子蒙住了头,挥挥手:“都吃饭吧!”

足足过了一分钟,才有人敢动筷子。赵红兵的确不需要用打人来立威。但是动这一次手,就把所有人都惊着了。

到了下午,管教来找赵红兵,跟赵红兵说了两件事。

⒈看守所负责人前些日子换了,一会儿要来巡视;

⒉听说是要大规模地调整一下号,做好调号的心理准备。

当管教这几句话说完,赵红兵心里乐开了花:马上就不跟这帮逼人关在一起了,老天真长眼啊!

果然,到了下午,赵红兵要卷着铺盖换号了。

号子里的人也的确换了几个,但是多数都没动。练功的老头儿依依惜别地拉着赵红兵的手,说:“其实你是个好人,有悟性……”

“甫志高”说:“我争取宽大,我要是出去得早,我肯定来看你……”

赵红兵从铺盖里拿出两包皮软中华,发了一圈,还剩下大半盒。赵红兵想了想,扔给了老师。老师看到眼前大半盒软中华,不知所措。

赵红兵说:“给你的,拿着吧!”

老师把软中华捡了起来,不知该说什么好。

赵红兵走了两步又回过了头,又从铺盖里掏出两包皮软中华,扔给了老师:“别雞巴干操蛋事了。”

老师拿着烟,眼泪流了出来。谁也不知道他在哭什么。

赵红兵走了,没再回头,这个号子里的缺德玩意儿,没什么可留恋的。他也知道新号子里的缺德玩意儿可能更多,不过毕竟是换了个环境,或许有惊喜出现。不管怎么说,他不再睡李四曾经睡过的这张铺了。此时的赵红兵宁愿当只鸵鸟,把自己的头埋在沙子堆里,以为别人看不见。他总觉得,不睡这张铺,内疚、悔恨、追思就会少一点,自己的痛苦就会减轻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