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状纸

樊之远一回京没去任何地方, 接受完众人的道贺,直接打马前往刑部,而在他的身后, 一个人被关押在马车中。

这辆马车的周围乃是晓飞带着八亲卫护送,严密看押, 如此阵势, 让同行的宋国公一下子猜透了里面人的身份。

姜直的身份乃是宋国公所发现,他会告诉李璃, 纯粹是因为信任怡亲王,百姓心声敢于为不平之事发声,却从未想过,终有一天,他真的会见到姜直, 樊之远居然将人给逮回来了!

饶是他一贯淡定,不拘言笑,饶是怡亲王早就派人告知过他姜直落网, 可等真正见到这个人时,宋国公依旧失了态。

定北侯的案子是他的伤痛, 审了一辈子的案子, 最看不得便是冤案。而当年刑部受先帝和左相之命,不问事实胡乱定罪, 他鞭长莫及,接手不了这个案子,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魏家一夕之间满门而灭,令他不甘。

如今□□过去了, 这案子终于重新进入人们的视线,他也有能力有资格重新审理此案, 追求真相,宋国公觉得此生无憾了。

随着姜直而来的还有一纸状书,落款则是魏澜,堂堂正正,明明白白,此次若不能翻案,世间便再无魏澜,也再无樊之远。宋国公深深地看着面前早已改头换面,却又重新拿回自己身份的年轻人,然后接过了状纸。

“拜托国公爷了。”樊之远抱拳行了一礼。

宋国公按照惯例问了一句:“可动用过私刑?”

“一路昏睡,未曾。”

姜直被送往大燕军营的时候,樊之远只在最初看了一眼,确认了人,接下来就没有再去见过,为的便是生怕自己忍不住提刀宰了人,或者用大刑泄愤。

他让云溪看着,而后者为了图省事,也为了替二师兄出口气,几包药粉下去,不管有没有后遗症,直接让他睡了醒,醒了睡,一直到京城,睡得人萎靡不振,精神恍惚。

樊之远的克制让宋国公感觉意外,又心生佩服,他回了一礼道:“本官定秉公执法,请大将军放心。”

“多谢。”

魏家和宋国公其实没什么交集,就是定北侯也跟这位勋贵公爷不过点头之交,更逞论樊之远。

两人公事公办地寒暄之后,樊之远抬了一下手,晓飞及众亲卫与刑部典狱便做了交接,然后就离开了。

而这个时候宋国公才能仔细地看向姜直。

姜直的面貌宋国公几乎认不清了,躲藏在大夏,不得不戴着面具,甚至更改面容,苍老了,颓然了,阴郁了,唯有不变的是轮廓依旧带着记忆中的熟悉,大夏送还之时还对此人的身份加以肯定。

这个人就是姜直,逃亡异国他乡,回来时依旧是阶下之囚,宋国公其实很想问一问当初为何要那么做?

为财,为权,还是为了什么,可最终不过是一场空而已。

人头落地的时候,是否敢于见一见曾经的上峰,面对那么枉死之人?

而这份国书中,在大夏四皇子彻底夺嫡失败,被夏帝剥夺所有权力,圈禁之后,与之暗中首尾的大燕国贼也正式浮出了水面,直点左相之名。

这是示好,也是为了转移大燕注意力,定北侯的冤案,足够引起大燕京城的轩然大波。

铁证如山,不杀周氏难以平息怨魂,无法向世人交代,然而长秋宫正怀有龙嗣,明正殿的帝王怕是下不了决心。

然而不管如何,哪怕没有谕旨诏书,刑部该审的依旧会审,该查依旧会查,真相必要大白于天下。

此刻的明正殿,周美人跪在帝王的床榻前,泪眼婆娑,双目红肿。

她顾不得地砖冰冷,膝盖肿痛,只握着燕帝的手不住地哭诉:“祖父多年为相,难免做错事,可是他对大燕的忠心天地可鉴,皇上,臣妾卑微,不敢奢求太多,只求皇上能网开一面,给周家一条生路,给大皇子留下一位可以依仗之人……”

这生还没生,便先断定了是个皇子,拿此刺着帝王的心。

周美人梨花带雨,本就苍白的容颜更是毫无血色,我见犹怜,一双眸子哀求地看着燕帝。

燕帝明明不过三十左右的年纪,然而此刻看去却仿佛五六十的老人,尽显萎靡,可以见得时日不多了。

他缓缓地抬起手,似乎努力地够向周美人的脸,后者的身子往前倾了倾,让燕帝刚好触碰到。

燕帝小心地拭去她的眼泪,低哑却柔声道:“别哭,对孩子不好。”

“皇上……”周美人握住燕帝的手,让脸贴着他的掌心,眼泪不住地滚落下来,泣不成声道:“您若是不在了,臣妾真难以想象我们娘儿俩该怎么办,皇上,怕是没过多久,就要追随您而去了……”

燕帝闻言目光中添了一丝奇异之色,忽然问道:“那你愿意跟朕一起走吗?”

这声音很轻,然而落在周美人耳朵里却仿佛炸雷一般,让她一时间呆愣住了,甚至带着泪痕忘了哭泣,傻傻地看着燕帝。而后者依旧温和地望着她,眼中带着一丝丝柔情,仿佛只是随口一语。

见她迟迟说不出话来,燕帝不禁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怪异的笑容问:“害怕了?”

“不……”周美人忙摇了摇头,可是她的手却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她咽了咽口水,想到祖父的殷切期望,想到周家的老老少少,还有满面愁容的爹娘,她强自镇定下,将手握成拳,似乎这样才能拥有勇气,她勉强露出一个笑容说,“怎么会?若是没有这孩子,臣妾这会儿早就安心了,皇上去,臣妾跟着去,哪儿像这般担惊受怕……生怕辜负皇上的信任……”

这话很是动听,大概天底下最让人感动的情话便是生同衾死同穴。

燕帝也不例外,他是真的笑起来,点点头:“美人的心,朕记下了。”

周美人睁了睁眼睛,死死地咬住唇,脸上的那点温柔小意犹如捏出来的泥塑,僵硬而又虚假,额头却是汗津津的。

病榻上的皇帝,似乎变得更加令人捉摸不透,周美人能感觉到,燕帝没有在开玩笑,他方才是真有这个想法。

惶恐慢慢笼罩在她的心上,但是很快她冷静下来。她知道即使燕帝真想让她殉葬,也不是这个时候,不然孩子没有生母岂不是更凄惨?

周美人回过神,想起自己的目的,便努力抑制着那股心寒,手轻轻放在小腹上,一脸凄然道:“恳请皇上指条明路,臣妾死不足惜,可这个孩子是您唯一的子嗣,是大燕的希望,求您务必庇护他。”

燕帝似乎很高兴,他问:“美人觉得朕该如何庇护?”

周美人咬了咬毫无血色的唇,垂下头,轻轻吐出两个字:“遗诏。”

低低的笑声从燕帝嘴里漏出来,嘶哑犹如破风箱,很快这声音破了,被撕心裂肺的咳嗽所代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