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2/5页)

站在一边的肥伯,脸上早挂不住了,她说,小严,你还不赶快通知我们的经销商和专卖店的人明天开会?我看你真是不想干了!

六月二十一日,是沁婷永远也不会忘怀的日子,这天一大早就艳阳高照,天气突然燥热起来。离开会的时间还有十分钟,师晓梁走进南京办事处,这时他看见,严沁婷一个人站在院子里,微扬着脸,闭着眼睛任凭阳光暴晒,两道泪痕清晰地挂在她的双颊。

师晓梁完全愣住了。

当然,会议还是如期举行。

在会议上,众人难免大叹苦经,任何一种说法都是宣泄情绪,难有理性的分析。师晓梁眉头紧锁,一言不发地倾听。

等大伙说完,沁婷才详细讲述了她攻占南京,但又不准备降价的全部计划。她的想法如果是在前些天和盘托出,或许还会有些争议,可是此刻,窗外已是艳阳高照,炎炎夏日的来临就在眼前,她的话似乎也显得格外有道理,所有的人都知趣地不作声了,屏息敛气地齐齐看着师晓梁。

师晓梁足有五分钟没有说话,这在会议室里,就像五十分钟那么长。

最后,他说,散会吧,按照严业务员说的去做准备。

人们散去,师晓梁留住了沁婷,他提了一个让沁婷根本想不到的问题,他说,我现在应该怎么做?

一个大老爷们儿,又是总经理,却能尊重一个女业务员的意见,这是沁婷最初对师晓梁产生好印象的开始。她说,你应该回到公司总部,一旦南京持续高温,就说明长江一线很快会进入夏天,你立刻就往武汉、重庆一带紧急发货。

当天晚上,师晓梁宴请南京的有关人员在狮子楼吃饭,并且开怀畅饮,搞得跟庆功会一样。沁婷说,我们还没有卖出去一台空调呢,实在是无功受禄。

众人不以为意,纷纷为苦劳干杯。这时师晓梁拿着一杯酒特意走到沁婷跟前:“我为我不问青红皂白的发火道歉。”

沁婷莞尔。

师晓梁道:“你要是男的该有多好。”

“为什么?”

“因为我想拥抱你。”

“那就把我当成男的吧。”

“怎么可能呢!”师晓梁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看得出来,他今晚的兴致很好。大伙也不肯放过他,吵吵嚷嚷的接着又去卡拉OK,大伙合唱了一曲毛主席诗词:《中国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在这之后自然是你方唱罢我登场,而师晓梁已和肥伯匆匆向机场赶去。

这一年的夏天,南京的温度不断高达三十九度,市民们一入夜就扛着席子冲到广场上去纳凉、睡觉;学校提前放假,大学生的期末考试改到九月初;中暑事件时有发生,有关方面要求便民药店必须二十四小时供货;各大公园和群众性乘凉场所夜不闭户。

雪雁空调卖疯了。

因为他们的售后服务有口皆碑,有人买进口空调买了三天还没装上,可是雪雁公司的经过专业培训的特别行动队,在两个小时之内就能把新买的空调机给你装上,反正空调机也不是什么高科技产品,质量上能有多大的差别!热昏了头的老百姓自然会做出最实惠的选择。

一个人不可能永远理性,尤其是年轻人。

所以,当谢丹青独自来到夜晚的热带雨林时,泪珠儿并不感觉到特别意外,当然也不知道他的内心正在受到极大的挑战。

“她呢?”泪珠儿把酒水牌拍在丹青面前,这样的开场白也很中性,不热情但也不能算失礼。

丹青知道泪珠儿指的她是藏蕾,道:“她今晚要听一个讲座。”

“啤酒还是可乐?”

“你负责推销的那种啤酒吧,先来一打。”

泪珠儿以为自己听错了,看着丹青没有马上离去。

“一打,没错。不过还有一个条件。”

“说吧,顾客就是我们的上帝。”泪珠儿心想,玩世不恭谁不会?说句老实话,那次让丹青看见她大醉她心里并不舒服,干吗那么在意他!

“教我划拳。”

“没问题。”泪珠儿转身离去,不一会儿,提着一打罐装啤酒过来。啤酒被一个个透明塑料圈套着,塑料圈连成一片,啤酒罐当然也不会掉下来。泪珠儿的另一只手,拿着两只大肚杯。

泪珠儿倒酒很是专业,橙色的液体紧贴着玻璃杯壁缓缓而入,几乎连一个气泡都没有。本来,泪珠儿打工完全是为租房的费用,可是现在她对打工比对上课还有兴趣,不仅能见到各色各样的人,而且自己支配零用钱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

酒过三巡,丹青道:“来吧,教我划拳。”

“怎么也喜欢起下里巴人的玩意儿来了?”

“本来就是下里巴人嘛。”

“不怕影响你的光辉形象?”

“说真的,严安,从咱们一块上中学开始,我到底是个什么形象?”

“很完美啊,不像我们,是社会的垃圾。”泪珠儿说得特别轻松,嘴角还往上翘了翘。

丹青看着泪珠儿若有所思,半晌才说:“咱们划拳吧。”

泪珠儿开始教丹青划拳,然后由慢到快。丹青自然没有泪珠儿驾轻就熟,也就喝了不少罚酒。泪珠儿道:“不如我给你找个笨的来,还好玩些。”她扬手要招呼她的小姐妹,扬起的手却被丹青一把抓住。丹青道:“我愿赌服输,就咱们俩来。”

丹青喝了不少酒,果然是愁上加愁,心里别提有多么苦闷和寂寞,身边的人到底不是自己的同类,有谁能真正理解他呢?

本来他跟父母亲是可以坦诚相见的,他们有着那么深厚的感情,有什么东西值得隐瞒呢?但显然他们隐瞒了关于他的过去,这让丹青觉得父母视他为私有财产,丝毫不顾及他的感受,以往的万千宠爱不过是今天背负的最沉重的十字架。藏蕾更不必说了,照样能按部就班的上课,做作业,听讲座。他不能说他们不对,就算他们乱成一锅粥又怎么样?于事无补,什么都不会改变,问题是他们也没有乱成一锅粥。

是的,什么都没有改变,然而所有的一切又都改变了,就像一天之间天地调了个个儿,你说这是不是改变?丹青觉得他身上的某一种东西,如同地球吸引力那样的一种说不出来是什么但是又至关重要的东西,已经化作气体,消失得灰飞烟灭。这种改变你在意就是惊天动地,你不在意就是雁过无痕,然而,他又怎么能不在意呢?

他觉得他简直就是在一片茫茫的原始森林里迷了路,心里一点底也没有,他的人生观,他的对社会认知的参照系,以及他固守的生活准则,一时间都变成了空白的路标,分别指向深远而又阴冷的天空。

“今晚你能陪陪我吗?”他也不知道怎么会对泪珠儿说出这句话来,或者是对她以往的怪异瞬间了然于心?他完全无法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