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机场旁,救护车、消防车早已准备就绪。

巨大的航空轮胎猛烈地摩擦大地,迸溅出刺目的炽白火花。仿若与死神在激烈角逐,这架庞大的飞机在跑道上迅速滑行,如果仔细看,就能发现,它的机头始终在左右摇摆晃动。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救护车、消防车全速前进,跟在这架飞机之后。塔台里的人也都下了楼,乘车往跑道而来。

然而谁都不知道,这一刻,当全世界所有人都手心冒汗,忐忑地奔赴向这个危险的战场时,那个身处战场所中心的青年,他坐在疯狂震颤的驾驶座上,左手握着方向舵,右手握着操纵杆,目光平视前方,神情镇定从容。

整个飞机都在晃动,整个驾驶舱也在晃动,但他稳稳坐着,死死拉住了方向舵,与任何一次正常降落一样,冷静地反向推着油门。

终于,前轮轮胎在长时间的摩擦之中,还是爆了。整个飞机瞬间失去了控制,向右侧疯狂转弯。但伏城微微蹙了蹙眉,面不改色,接着,以力挽狂澜之势,拉住了整个飞机的方向。

“嗡——”

这架庞然大物最终滑到跑道右侧的草坪上,在一番猛烈的上下颠簸中,停下了。

消防车立刻开始对冒火的起落架喷洒灭火泡沫。救护车也跟了上来。

伏城坐在驾驶座上,他没有解开安全带,而是有条不紊地按照规章程序,一个个地关闭飞机的各个部件开关。最后,关闭油门。

解开安全带,打开驾驶舱的舱门,离开飞机。

重见天日的那一刻,洛杉矶初夏耀眼的阳光,令伏城情不自禁地眯起了眼睛。他恍惚间看见一个人拨开人群,走了过来。

卓桓拉住他,上下看了看:“有受伤么。”

伏城动了动手脚,捋起袖子:“最后降落的时候撞到了一点。”

只见细瘦的手腕上,是一大片摩擦而产生的血痕。顺着这擦破的血皮往上,沿着手肘,是一片刺目的青紫。骤然猛烈的撞击,使淤血堆积在表皮下。伤得不重,可被白皙的皮肤映衬,忽然便有种触目惊心的意味。

一种难以言喻、不知为何的感觉,卓桓抬眸扫了眼前神色淡定的青年一眼,忍不住说:“你他妈能给点特别的反应么。”

伏城愣住:“……?”他不大明白,这需要什么特殊反应。

下飞机前,他压根没发现自己受了伤。直到卓桓说了,他才察觉到手臂上的刺痛。这个伤是真的不重,和他以前服役时的一些训练比起来,好像挠痒痒。

卓桓懒得再骂这个人,他把伏城拉到救护车前,对医生说:“帮他处理一下伤口。”

处理伤口只花了五分钟。

麦飞的所有人都围在报废的起落架前,再次进行数据采集研究。伏城晃了晃被纱布裹着的手臂,他抬步走到卓桓身边,在他耳边说了句话。

卓桓看了他一眼,对约翰尼说:“他受了伤,找人送他回酒店休息。”

约翰尼:“真的不需要再做严密的检查了?我们之前那位试飞员就撞到了头,还有轻微脑震荡。”

伏城摇摇头:“没事,我知道自己撞到哪儿。”

约翰尼立刻安排人,送伏城回酒店休息。

坐上车,伏城回首看向机场。只见一大堆人乌泱泱地围着那架飞机。人实在太多,他不可能从中找出卓桓。于是收回视线,伏城打开手机,然而还没干什么,一条消息就先跳了出来。伏城怔了片刻,点开消息。

【卓桓:好无聊,你人呢。】

消息发送时间是一个小时前。

……那个时候他好像在开飞机,卓桓不是知道的么。

伏城皱紧了眉,看着这条消息半天,最终选择关闭消息,不回复。

车子彻底驶离麦飞机场,宽阔荒芜的公路上,伏城垂目看着手机。前座坐着的是麦飞的司机,而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手机屏幕,一个字一个字地,开始在备忘录里敲击键盘,输入麦飞的飞行机密数据。

就在伏城一脸淡定地把自己记下的重要数据默写出来时,麦飞机场里,一群优秀的飞机设计师围绕着这架飞机的起落架,开始讨论。

一个设计师说:“F485的起落架,理论上说,可以承受150节的时速,540吨的重量。哪怕是设计改良后的neo,降落时速比150节稍低,但重量远远没有540吨,它的空重是180吨。”

又有人道:“但是起落架并没有彻底报废。你们看,F485的起落架只是轮胎爆了,且只爆了一个前轮。除此以外,起落架有轻微扭曲,但没像上一次的试飞那样,彻底扭断了。”

“你觉得呢。”雷纳先生突然开口,所有人立刻噤声。

众人齐齐望向卓桓。

卓桓单手撑着下巴,忽然被人点了名,他啧地一声笑了,语气理直气壮:“不知道啊。不过这架飞机到底是怎么改进的……让我更好奇了。”

雷纳先生瞥了他一眼,冷笑回应。

当天晚上,卓桓回到酒店后,他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敲开了伏城的门。

两人四目相接,伏城从书房拿出一套打印好的数据资料。

伏城:“都在这儿了。”

卓桓盘腿坐在沙发上,三分钟便扫完了所有数据。他抬头问伏城:“降落触地的那一刻,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么。”

伏城想了想:“没什么太特别的地方,只是前起落架突然就达到了最大载荷,方向舵很难控制。”

这个答案白天的时候,麦飞的数据分析师就已经通过计算机,得出了结论。

卓桓彻底来了兴趣,他把资料扔在茶几上,散漫地笑着:“有点意思啊。”

伏城看了他一眼,低头喝水。

“你觉得是什么情况。”

伏城声音平静:“不知道。”

卓桓本来也只是随口问他,看上去是在问伏城,其实他是在问自己。他慢慢后仰着靠在沙发背上,目光渐渐变得悠长深远,凝聚在那虚空中无法触摸的一点。

房间中,只有墙上始终滴答声在轻轻作响。

伏城捧着热水杯,静静地望着他。

谁也不知过了多久,卓桓倏地目光聚焦,他看向伏城,原本想对他说出自己猜测出的答案,但是视线在触碰到那个安静凝视自己的青年时,蓦然停住。

好像再有趣的理论、再高深玄妙的答案,在这一刻都没了意义。

卓桓站起身,走到伏城面前,俯身吻了吻他的嘴唇。

“手臂上的伤怎么样了。”

在男人起身走过来时,伏城从未想过他会轻轻地吻自己一下,然后问出这句话。卓桓站起身的一刹那,他脑子里想的是:他这个房间的安全套好像不在卧室床头柜里。

短暂的失神,伏城垂眸敛去眼底的颜色,淡淡道:“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