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公子楚之(第4/5页)

有一次,裘红袖又从江湖上听来一些小道消息,对上官透道:“‘风度翩翩,蛇蝎心肠。仪表堂堂,赛胜女郎’。一品透,你知道这是说谁吗?”

上官透道:“不是说我,故而不关心。”

“你最大的本领,当真是装聋作哑,掩耳盗铃。武功、名利、自由、容貌、钱财……这些凡人毕生追求的东西,你都有了,你活着不腻吗?或者说,你不觉得自己会短命吗?”

上官透摇摇扇子,回头看向她:“你觉得这些东西便够吗?”

“你还不知足?一品头,虑澹物轻,惬意无违啊。”

“有点道理。”上官透摇着扇子,“不过,思虑营营,因此无为庚桑楚[ 庚桑楚,庄子的徒弟,曾教导南荣趎勿思虑营营。

]也。”

雪芝晃晃脑袋,不知自己怎会想起那已故的人。只见翻卷的落叶、枯黄的落叶、片片分明的落叶,在金阳下,融成一团,又在剑气中破碎,化作蝴蝶、樱花,翩翩起舞,团团旋转。虞楚之明明使着黑剑与黑扇,手中却永远只有一柄武器,攻击对方的武器,又永远都有两柄:他持剑攻击时,抛出的折扇便会在空中打开,旋转着,旋回到他的手上;当他换了折扇,剑被无形锁链套住,在空中自由挥动。落叶飘舞,剑扇交错,他有昆山仙人的绰约风姿,雪白袍带在浮云秋风中翩跹……在场的任何人,都没见过如此轻灵飘逸的身手。他所有的动作,每一招皆是致命一击,却在下一招出手时巧妙连接上,连贯到接近完美无瑕。像是看透了她不过想求个结果,他刻意放慢了动作,让雪芝看清他每一个动作,如此惬意随性,不过像在陪小孩子玩竹马游戏。她却有些恼羞成怒,身法如电掣,剑击如雷鸣,次次使尽全力,便是想试探他的虚实。令人费解的是,他看上去悠闲自在,优雅如烟,却总是能躲过她敏若流星的攻击。

她的裙裳是赤红烈火,他的衣袂是高岭白云。她是浓艳,他是淡雅。二者原应水火不相容,却在擂台上分分合合,纠缠交错。每当看见他从自己身侧擦过,还是落下轻蔑的笑意,她便更加愤怒,更加拼劲儿出击。最终,他让了她三十余个回合,总算玩够,轻松地击败她。

雪芝用眼角看了看抵在自己喉间的折扇,终于忍不住问道:“你用的是什么武功?”

出口以后才发现,这句话问得实在太外行,甚至有些掉价。而且,无论她说什么,虞楚之都不会给她正确答案。他道:“剑法名字很重要吗?雪宫主必然没有听说过。”

“我没听过,却觉得眼熟。”

“是吗?”在听到主持人宣布胜负后,虞楚之收回折扇,摇了摇,身形一闪,又出现在七樱夫人身后。

其实,重火宫的人都觉得他的剑法十分眼熟。只是看出来他武功路数的人,只有两个:重雪芝和穆远。他们之所以觉得眼熟,是因为重莲的秘籍——虞楚之使用的剑法,竟和穆远修炼的《沧海雪莲剑》,还有雪芝修炼的《三昧炎凰刀》是同一种套路。这种修炼方法是重莲开辟的新派武学,除了她和穆远,无人知道。这两本秘籍需阳性内力修阴性招式,阴性内力修阳性招式,二人同时修炼配合,才能发挥功效。可是,她感受不到虞楚之的真气。或者说,他的体内有两股真气,在他使用招式时,便是阴阳内力交错着。

武学的最高境界,是同时拥有阴阳内力。在此等情况下,一个人可同时拥有两脉内力的招式和身法。合二为一,并不等同于两个人的实力,而是大大超越两个人的实力。若此人是个武学功底深厚的奇才,便可能成为百年难得一见的天下第一。不过,这是理想境界。同时拥有两脉内力的人,结果不是走火入魔,便是武功尽失。《莲翼》是突破这一理想境界的秘籍。但人们也都说,这两本秘籍是神仙鬼怪修炼的,以凡人的体质去练,结果还是一样。所以,虞楚之有双重内力的设想可以排除。

不管如何燮理内息,虞楚之对他的剑法熟练程度,已经超过雪芝。也就是说,他比雪芝更早修炼。她不相信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会有人谱写出同样套路的剑法。唯一的可能性,便是秘籍外泄。究竟是几时发生的事?她心里很乱,想不明白。

雪芝败阵之后,短时间内便再无人上台挑战。台上的虞楚之似乎也不急着下去,而是维持着原来的姿势等待。穆远握住剑柄,上前走了一步,雪芝却拦住他。他回首看她一眼,三思后退回原处。他理解她的意思:他上台挑战,或许能弄明白虞楚之的武功路数。但虞楚之摸清的,会是重火宫的底细。虞楚之不是他们的敌人。即便是敌人,他们也犯不着去当其他门派的磨刀石。

最后,虞楚之理所当然地成为英雄大会第一。

英雄大会第一,在大部分人的眼中便是天下第一。人人都想当天下第一,大会的竞争也是一届比一届激烈。而这一次的虞楚之,不仅赢得没有悬念,他横扫群雄的盛况用“不动声色”来形容,都不足为过。

自此,七樱夫人名声大振,并将虞楚之与重雪芝交手的招式名字公布于世——黑帝七樱剑。招式如其名,分七剑:戒日剑,大昊剑,炎汉剑,水帝剑,元帝剑,六宗剑,九皇剑。很多人都以为,血樱六子加上七樱夫人总共七人,每个人会黑帝七樱剑的其中一剑。但实际上,除了虞楚之,血樱六子中无人会黑帝七樱剑,包括七樱夫人。当然,知道这一事实的人并不多,整个武林不会超过十个,雪芝已是其中一个。所以,无论他们怎么努力去掩饰,也藏不住一个秘密——虞楚之,才是真正的“七樱夫人”。

是夜,薄雨轻点沈水,泊舟轻荡,轻鸟划过涟漪。雪芝倚在奉天客栈窗旁,面前茶盏中龙井浓至发黑。茶苦,却不知其味。她眺望对岸灯火与热闹街市,已有两个时辰,却不曾留意,楼台下有人一直在眺望着她。她蹙眉,强逼自己喝下一杯浓茶。她撑着下巴,闭眼听对岸楼阁琵琶女戚戚独奏。她那美丽历稔不曾改变,却平添忧伤的双眼。她又饮下一杯浓茶。每一个转变的瞬间,都是褪淡茶香与秋梦。

有人敲门,她应声后,便听见有人推门进来。她没有回头,也知道是谁。她猜到他会来,却没猜到他会直接走过来,穆远环绕过她的颈项,将她紧紧搂住。他沉声道:“若再不抓住你,你是否便会跟着那个人走?”

“穆远哥可是指,今天送上珠宝的洛阳古董商?”

“我是说虞楚之。”

雪芝很明显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穆远远比她更了解自己。这些年来,她一直在努力避免回想让她伤感的东西。可是,看到虞楚之后,她努力让自己去想上官透,像是在强迫自己。难道,她还是和以前一样,容易对击败自己的男子心生神往?虞楚之分明什么都没有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