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雁亭·肆(第2/3页)

“哈哈哈那么古早的事儿谁还记得啊?大概是跟着九成山里的花妖狐鬼什么的跑了吧?”

“不——我还活着!不要抛弃我我我我……”端华被逼真的想像吓到了,在心中发出了悠长的悲鸣,却没注意阿檀的笑语声不知何时停了,她倏地回头望向窗外,眼神变得冷酷而狡黠。下个瞬间端华抬起头时,阿檀的身影像道绯红的旋风一样消失了,而吞没意识的黑暗又席卷而来……

“不会吧……在这种情形下我还睡得着?”端华一边回想着陷入昏睡前的事态,一边习惯性地伸手乱抓着头发,手指一触到那些累赘的金钗凤钿心里就更烦躁,一把就连珠子带流苏地扯了下来,丁丁当当地丢在地上。

他正要移开目光,却总觉得暂留的视野中有什么东西让他心里一动……那堆珠光宝气的钗环中,好似有一道细而尖锐的光芒……他凑近点眯起眼细看了看,伸手从一朵珠花底下拈起了一根金针——不到两寸长,金黄的色泽,混在一片华丽首饰中依然不掩光彩明亮。

“……刚才有这个小东西吗?是阿檀干的?她干嘛在我头发里插根针?”端华捏着它越想越迷糊。“……难道这小妖怪还想逼我绣花?!我,我要跟她同归于尽!”

细细的金针好像闪过一道日影般的流光,端华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再打量时却又没有异状……等等,细看之下,这金针孔上还缀着一股丝线,烛光之下看不太分明,似乎是好几种彩色绞成一股,穿过针孔,悬在空中,最后拖在地板上长长地延伸出去,一直指向烛光不能及的黑暗角落。

端华不知不觉伏低了身子,追溯着那股斑斓彩线望过去——他说不清为什么,但那鲜明的彩线奇异地吸引着他的目光,就好像某种醒目的道标,是这妄想楼阁中唯一真实而执著的存在……

他一手拈着金针,一手小心地捏起彩线,一点点往前探索着,而那纤细的丝线似乎长得无穷无尽,在暗色地板上盘旋回绕,曲曲折折,始终看不到尽头,只是执拗地通往斗室之外的黑色深渊。更荒唐的是,端华追着它前进一步,黑暗似乎就退隐一分,却永远不近不远地包围着他身处的这间小阁,怎样都闯不出通路。

端华咬咬牙,一把将碍事的红色长裙撩起下摆扎在腰间,把金针衔在唇间,卷了卷广袖,闷头就要往黑暗里冲——

“端华?你真的是端华!?”

他及时刹住了脚步,往声音的来处回望过去——窗边的烛火被风带得摇摇曳曳,一个不算高大的人影正保持着一腿在里,一腿在外的姿势跨坐在窗棂上。虽然满面尘灰,一身疲惫,嘴还张成个惊讶无比的“O”型,但还是能看出来风神秀雅,态度温良——不是一同落难的李琅琊又是谁?

“你你你……”殿下看来完全被端华的新造型震撼了,手举在空中乱指了半天却什么也没说出来,还是端华反应得快,两步就蹿到窗前扶住了李琅琊摇摇欲坠的身影,小心翼翼地将他架了下来。两个人面面相觑的沉默了一瞬间,端华回过了神,连珠炮似地喊起来。

“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吃饼?”

“那个妖怪小孩有没有欺负你?”

“你怎么找到这儿的?又是怎么爬上窗的?"

端华越问越急,表情都扭曲了,逼近的脸部大特写再配上抹得不太均匀的胭脂水粉和烈焰红唇……李琅琊的嘴角开始抽筋,他强忍着流泪狂笑的冲动,回头指向了窗外。

“我也正在奇怪啊,我迷路了好久,麦田里忽然多了一条颜色碧绿的小桥,从田里一直通向落雁亭,我上桥之后走啊走啊——就走到这里来了。”

(三)

“说起来这是在汉朝风行的七夕习俗了,现在长安城里的女孩子也没多少人听说过——为了避免搭桥的喜鹊过于劳累,耽搁了牛郎和织女一年一次的相会,有时候女孩儿们会把柳枝搭在屋檐上充作小桥呢。”

安碧城闲闲地倚在靠垫里,边摇着扇子边聊着风俗掌故,阿檀还在低头钻研着柳条小篮子的编法,闻言轻轻笑了起来:“大哥哥你懂得可真多,听起来是很美,不过这些典故风俗连我都知道是骗人呢……哪里有什么牛郎织女,更别说银河相会这些编出来的故事了,不管是鹊桥还是柳桥,都没有人要在上边见面吧……”

“咦?阿檀你怎么这样想啊?要是不信的话,为什么要耗费心力做这么多乞巧的小东西?”安碧城有点吃惊地直起了身子,随手拿起一只绢扎的娃娃,捏了捏它身上精巧的衣褶刺绣。“你供奉这些花草美人,到底是向谁在祈求保佑呢?”

“我才不希罕什么保佑呢!”小女孩忽然恼怒起来,捏着柳枝的手也不知不觉用起力来,把那娇嫩的绿叶掐出了细细的水痕。

“我只是……只是喜欢七夕节而已,只要妈妈和这些娃娃能永远陪着我,我愿意天天都过七夕,可是最重要的,还是大家能在一起……难道这样不好吗?哪里用得着什么神仙来保佑我?大哥哥你……也留下来不好吗?”

阿檀好像有点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抿着唇不说话了,只是轻轻捻弄着艳红的衣角。坐在她身后的薛娘子揽住了她的肩拍抚着,在她耳边低低说着安慰的字句。阿檀半晌才从妈妈怀里抬起了头,脸上还保持着天真的笑容,但那漆黑的眼睛里,仿佛多了一点极其浅淡的悲戚……

“大哥哥我跟你开玩笑呢……我知道,你才不愿意留在这样的深山里呢,就像以前那些客人一样……

小女孩喜怒无常的情绪波动改变了小阁中的气氛,刚才笑语晏晏的景象一时有点难以为继。安碧城瞅了瞅低垂下眉睫的阿檀,再看看旁边没什么表情的薛娘子,轻咳了一声:“我讲了半天七夕节的风俗,也有点腻了……阿檀我问你,你的胆子大不大?”

安碧城翘起手指拨了拨金发,保持着十分刻意的淡定姿态笑了。“我这个人啊,在长安城里可是有着‘怪谈王者’的称号呢!要讲吓人的故事,没人比我更拿手了!要是小姑娘胆子够大的话,我们来讲鬼故事消遣怎么样?

阿檀静静地看了他一眼,忽然展开了一个明亮轻松的笑:“我可不怕什么鬼故事,只怕大哥哥你根本吓不倒我呢!”

安碧城轻轻一击掌。“我就喜欢这样胆大有气魄的姑娘!让我先想一想——嗯就讲一个我从西市同行那里听来的‘人偶成精’的故事怎么样?”

(四)

有位籍贯南阳的商人张不疑,在一个微寒的秋天来到了长安。这座繁华富丽的大城让他倾心不已,决定在人流最盛的西市买座宅子安家。宅子很快找妥当了,却还少一个做饭洗衣照料起居的婢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