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旧事物的新招牌(第4/5页)

他搜遍《旧约》,想要发现自己心目中的救世主。然后让日内瓦人把他对这段犹太历史的解释,当成上帝意志的直接体现。几乎是一夜之间,隆河上的这座快乐的城市,变成了可怜的罪人云集之地。一个由6名牧师、12位老者组成的公民宗教裁判所,夜以继日地监视着人们的私下观点。谁被怀疑有“异端邪说”倾向,就会被传讯到教会法官面前,检查他所有的教义观点,还要他解释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及以什么方式得到那些将他引入歧途的书的。如果被告有悔改之意,强制到主日学校听课就可以免刑了;如果他执迷不悟,那就必须在24小时内离开这座城市,永远不得在日内瓦共和国的辖区内现身。

但是,缺乏正统的情感并不是与宗教裁判所产生纠葛的唯一原因。在附近的镇上玩一下午滚木球,如果被人适时地检举,就会受到严厉的警告。玩笑之语,不论有用没用,都被认为是恶劣的行为,在婚礼上开玩笑则完全可能被判刑入狱。

就这样,新天国里逐渐充满了法律、布告、条例、敕令,让人寸步难行。生活变得复杂不堪,大大失去了原有的风采。

跳舞不允许;唱歌不允许;打牌不允许;赌博当然更是不允许的;生日聚会不允许;乡间集市不允许;丝绸锦缎和其他代表外在浮华的东西都不允许;允许的只是去教堂、去学校。因为加尔文是一个有着正派观点的人。

“禁止”的标志可以抵挡罪孽,却无法强迫人去热爱美德,美德只能来自内心的领悟。因此日内瓦建起了最好的学校和一流的大学,并鼓励一切治学活动;还建立了相当有趣的集体生活形式,吸引了人们大量的剩余精力,使普通人忘掉了他们不得不忍受的艰苦和约束。如果完全不考虑人性的因素,加尔文的体制就不可能持久,也不可能在近300年的历史中发挥如此重要的作用。不过,这些内容应该在一本关于政治思想发展的书中讲述。现在我们感兴趣的是,日内瓦为宽容到底做了些什么。得到的结论是:新教的罗马一点儿不比天主教的罗马好。

我在前几页已经列举了当时一些减轻罪罚的情况,在那个发生了圣巴托罗缪日大屠杀(5)以及许多荷兰城市被夷为平地的野蛮行径的世界里,有什么理由让其中的一方(这里指弱的一方)展现宽容的美德呢?那意味着坐以待毙!

然而,这并不能成为开脱加尔文协助、教唆法庭杀害格鲁特和塞尔维特罪责的理由。

在格鲁特的那桩案子里,加尔文还可以找到借口说,格鲁特有很大的煽动市民骚乱的嫌疑,而且他属于一个试图推翻加尔文派的政党。但是塞尔维特,则根本不可能对日内瓦的社会安全构成什么威胁。

按照现代护照的规则,他只是一个“过境者”,只要再过上24小时,他就要离境了。但是他误了船,结果便送了命。这真是一个可怕的故事。

米格尔·塞尔维特是西班牙人,父亲是一位受人尊敬的公证人(在当时的欧洲这是个具有一半法律地位的职务,并非那种使用盖章机证明你的签字便要索求银两的年轻人)。米格尔也准备从事法律工作。他被送到法国南部一个名为图卢兹的城市,因为在那个幸福的年代,所有课程都是用拉丁语讲授的,学业是国际化的,只要你掌握了5个词尾变化和几十个不规则动词,智慧的世界就向你敞开了大门。

在这所法国大学里,塞尔维特结识了一个名叫胡安·德·昆塔纳的人,昆塔纳不久之后成了查理五世皇帝的忏悔神父。

在中世纪,皇帝加冕礼很像现代的国际展览会。公元1530年查理在博洛尼亚加冕时,昆塔纳把米格尔带去以秘书的身份出席。这个聪明的西班牙青年在那里大开眼界。像那个时代的许多人一样,他有着无法满足的好奇心,此后,他涉猎了各种各样的学科——医学、天文学、占星术、希伯来文、希腊文,还有最要命的神学。他是一个非常有潜力的医生。在钻研神学的过程中,他产生了血液循环的想法,并把它写进了反对三位一体教义的第一本书的第15章。审查他的著作的人,竟然没有一个人看出他作出了历史上最伟大的发现,这表明16世纪神学思想的狭隘性。

如果塞尔维特坚持他的医学研究该有多好,那样他就可以活到高龄,平静地离开人世。

但他就是没能避开当时讨论的那些热点话题。他找到里昂的印刷商,开始对各种各样的问题发表看法。

现在,一个慷慨的百万富翁可以劝说一所学院把三一学院的名称换成一种流行的烟草品牌,而且会平安无事。媒体界也会说:“丁古斯先生慷慨解囊真是太好了!”公众随之高声叫喊:“阿门!”

今天谁被判定“亵渎神明”,一定会让人感到震惊,在这样的时代描绘那时的情景,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那时候,只要有一个人对“三位一体”论说了不敬的话,整个社会都会陷入恐慌。可是如果我们不用心想象一下这种情形,就不可能理解16世纪前半期,塞尔维特给全体善良的基督徒带来的巨大恐惧。

然而他根本不是什么激进分子。

他只是我们现在所称的自由主义者。

他反对天主教和新教都认同的旧三位一体论,他如此执著地相信(有人都想说他有点幼稚了)自己的观点是正确的,于是就给加尔文写信(这是一个天大的错误),建议允许他到日内瓦去作一次私人交谈,把整个问题彻底讨论一下。

他没有接到邀请。

事实上,塞尔维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接受邀请。里昂的宗教法庭的大法官已经插手此事,把他投入了监狱。这位宗教法官(好奇的读者会在拉伯雷的著作中发现对此人的描述。拉伯雷用多利卜影射这名法官,多利卜是个双关语,法官本名奥利)已经对塞尔维特亵渎神明的言谈举止有所耳闻,因为有人在加尔文的授意下,将一封信秘密地送到了他手里。

这件案子很快又加重了,因为找到了塞尔维特好几篇手稿,这也是加尔文暗中提供的。看起来加尔文并不在乎谁把这个可怜的家伙绞死,只要他死就行了。但是宗教法庭的官员们有点玩忽职守,塞尔维特得以逃脱。

起初,他看起来是想去西班牙边境,但是对于一个知名的人物而言,横穿法国南部的漫长旅程过于危险。于是他决定绕道日内瓦、米兰、那不勒斯,然后抵达地中海。

公元1553年8月,在一个星期六的黄昏时分,他来到了日内瓦。他本想找一条船到湖对岸去,但马上就是安息日了,船只都要停止航行,他被告知要等到星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