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篇 住房 ABOUT THE HOUSE

在W.H.奥登①的一首诗里,他写道:“人们不仅会在城市诊所里见到患病者,而且也能在私人车道尽头的乡间住宅里找到他们。”我相信,奥登指的这些人不可能是贫民,甚至都不是中产阶级。善于捕捉阶级信号的人知道:倘若这个人有车道,在显示社会地位方面,这条车道的重要性与车道尽头的住宅大体相当。

【车道】如果根本找不到车道,就请大胆推测:这家的主人一定属于看不见的顶层。只有从上层阶级开始,车道才变成了可见的,从而可供研究之用,一般而言,社会等级越高的人家,车道也就越长。另外,长而曲折的车道远比长而直的气派。究其原因,据凡勃伦观察:蜿蜒的车道占地更多,却没什么实用价值。他注意到,按照“不实用准则”,最有档次的车道是在“平坦的地面上拐来拐去的车道”。倘使地面高低不平,迂回绕行便添了实用价值,故而仍然不能体现主人社会地位的高贵。曲折车道的功用仅仅是为了炫耀和卖弄。既便是相对朴实的中上层阶级的车道,径直通向车库的也不如蜿蜒曲折的有气派。

不光是车道的样式,车道的路面材料也是一个不可忽视的因素。中产阶级的车道中,用色调暗淡的砾石铺就的给人印象最深。其中,浅褐色最佳,白色稍逊一筹,因为后者违背了避免醒目和鲜明对比的原则。沥青路面次之,因为太经济实用。砾石优于沥青并非由于前者是自然材料,而是由于石子必须经常更换,这样花费就多,还会增添许多麻烦,带来诸多不便。经常花掉本可以不花的钱,无可置疑地是社会地位的象征。

【围墙】因为注重隐私是最高阶层的标志,凡围墙高于六英尺就标明了主人的高等级,而矮墙、可以透视的篱笆、根本没有围墙的住宅则宣告了主人的中产阶级身份。如果某座住宅的宏伟壮丽众所周知,且从公路上看不到,那你有可能会在庄园入口的地方发现一座大门,否则入口处就没必要设门,因为那么做过于炫耀。

【门牌号码】其实,通过门牌号码也可以捕捉到人们的虚荣和喜爱炫耀。一种方式是用大写数字而不用阿拉伯数字来书写门牌号码,如“二百零五号”,仿佛那儿是个文具店②似的。同理,“贰佰零伍号”则更令人倒胃口。还有一种方式是将姓氏写在宅院正面某处或者信箱上,如“约翰逊宅”,好像尊府是某个机构或官邸。方式之三是在宅院正面雕刻上宅名:“温楼府”,似乎要让人联想到温莎城堡似的。在这方面你尽可以挖空心思,特别是当你属于中上层阶级,而且还对英国式品味情有独钟。但是别忘了,给住宅命名的做法在英国的贫民阶层中也很流行,对于他们来说,想借此传达的只是这样的信息:敝宅非政府提供之公共住房,实为房主所拥有,并由住房人支付大部分购房款之私房。

【车库】现在,我们来看看车库。中上层人士和中产阶级有那么一个时期,曾经对车库感到不知所措,所以将它和其他不体面的棚屋、畜厩之类附属建筑物一起隐藏在屋后。时过境迁,如今车库已经成了主人身份的标志,可以坐落在屋子旁边的空地上,供路人尽情欣赏。车库最好宽敞得能使两三辆车并排停放。如果外面墙上还装着篮板和篮筐,说明家里至少有一个正在上学的孩子,而且颇有闲暇锻炼身体。越是容易从街上看到的车库,造价也就越高,车库门也就越富匠心,因而更加引人瞩目和艳羡。很少看见容得下三辆车以上的车库,并非这样的车库不存在,而是因为它们都属于名门望族,因此和他们看不见的宅第一样变得隐蔽无踪了。走近任何一所住宅,你都会被扑面而来的等级信号淹没。当然,这不会吓着态度认真的研究者,所以,让我们来依次考察吧。

【草坪】首先是草坪。草坪是英格兰特色的重要组成部分,因而也是亲英派的标志。草坪过分整洁通常是社交焦虑症的象征,暗示我们正走近一户中产阶级的住宅。如果草地上根本见不着马唐草③,我们可以断定主人一定花费了不少时间修剪,唯恐杂草丛生的草坪降低了自己的社会等级。布鲁克斯注意到,草坪已经变成了一处“人们炫耀攀比的经典竞技场,同时也暴露出主人随炫耀攀比而来的焦虑。”对某家人的草坪视而不见,在中产阶级社区中会招致可怕的报复。“虽然表现得并不明显,”威廉·怀特说道,“但是那种眼神、冰冷的表情和变味的打招呼都是令人震惊的,已经让不少人精神崩溃了。”

这所房子的主人,一个中产阶级男士,正愤怒地盯着一株入侵他家整洁草坪的野草。

【家畜】如果要在草地上饲养动物(只有上流社会才会干这种事),最根本的原则是:它们万万不可以是绵羊、母牛、山羊之类可为餐桌派上用场的动物,凡勃伦认为那样做带有“节俭”的暗示。要养就养那些更为昂贵、更富于吸引力的动物,比如麋鹿或四不像。这些动物“无论实际上还是潜质上都不会使人想到粗俗的牟利性”,因而饲养它们才是快乐的,这也正是“无用”原则的根本体现。

【院内摆设】在气候寒冷的地区,到了草坪被大雪覆盖的时候,令中产阶级头疼的问题就来了——草坪再也不能作炫耀展示之用了。怎么办呢?他们就用圣诞灯饰来弥补这种损失。石棉板做的驯鹿在门旁蹦跳,滑稽的圣诞老人正钻进烟囱,虔诚的人家还会在草地上摆放画在胶合板上的耶稣诞生图。似乎没有人全面地研究过中产阶级为什么喜爱举办“街区圣诞大灯展”(约翰·布鲁克斯语),是不是想改善自己在贫民心目中的形象?好像也没有人详实地调查过灯展与草坪之间的关系。怀特为了撰写他的《组织起来的人》(The Organization Man,1956年)研究过一个郊区,他报告说,每年灯展期间此地灯火辉煌,有十万人(当然大部分是贫民阶层)驱车前来观看,令人叹为观止。

假如草坪上炫耀的是永久性展品,房主在等级阶梯上就接近贫民阶层了。他们之中的中上层,常常在院子摆一个令人目眩的白色大瓮,还有戳在窗前的“大树”,它们约有十五个生铁铸造、漆成绿色的树枝,枝头吊着放花盆的铁圈。有些人家的展品不仅供人欣赏,还供人参拜,比如院子里立着的圣母玛利亚雕像。你只要将某些老式的带脚浴盆竖起来,就可以在盆底看到这样的浮雕像。地位稍低的人家展示的是塑料做的守护神、火烈鸟和迪斯尼动物,还有蓝色或紫色、篮球大小、闪闪发光的球状物,安置在饰有凹槽的水泥浇铸的底座上。下层贫民将废弃的木制轮胎漆成白色,里边种上鲜花。(汽车轮胎要稍微高档一些。)这一阶层最穷的人家花坛四周是用坏了的灯泡,或者废弃的啤酒瓶。生锈的超市小推车停放在前院,安静地等候哪天再派上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