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的垃圾桶里躺满了低估我军实力的蕃酋——唐前期武将仕途(第2/2页)

天子亲征高句丽。

你带了两个家奴、五匹马,各种军械粮草钱帛装了一车,以自家资财应募投军。你跟随天子的车驾出关东巡,沿运河北上,一路攻城拔寨把高句丽野战军打得哭爹叫娘望风而逃。

你在辽东的寒秋中冻坏了一条腿,五匹家马只余一匹存活,踽踽回到关中家园。

贞观朝的天子没能再兴兵。他死了,就葬在你的家乡。

天气好的时候,你坐在自家堂前,抬头能看到九嵏山险峻的峰顶。你抚摸着残腿,觉得自己老了,儿子们也大了。

新天子听说是个斯文孝顺听话的青年,但也一样喜欢打仗。在西域,在辽东,听说还造了无数巨大的船。你每年送出一批又一批儿郎上战场,有很多死了,伤残了,有很多发了财回来,也有的留在京城做侍官。

让你觉得不安的是,自愿乐意来应点征的男丁,似乎越来越少。你听说前线的军官计功不公平,克扣军粮,勒索财物,甚至叫军士去送死,好吞没他们自备的从军资财。你听说军纪越来越废弛,士兵生病受伤无人过问,战死以后连尸体都不给送回家里埋葬。你确实知道的是,凭功勋来申请额外的田地已经不可能了,关中早已经没有什么无主田地可以授给百姓了。

新天子坐朝二十年,一个惊雷般的消息让你暴怒掷杖奋起。

你根本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天朝数万大军在你曾经战斗过的吐谷浑大非川与吐蕃对阵,几乎全军覆没,名将薛仁贵等议和而归,安西四镇失陷。大唐开国以来,你这个百战老兵从军入伍以来,从未有过这等败阵。你相信,你的同袍伙伴们相信,大唐君臣上下相信,膺服于天可汗的外番蛮夷们都相信,太宗文皇帝一手创立的大唐天兵有众神护佑,本就是永远不可战胜的。

你愤怒地咒骂着那些败军之将狗鼠辈,责骂如今的少年郎不出力不中用,要以自己这残病之身的六十老汉去投军雪耻,还用手杖抽打了前来劝阻的子侄。几个壮男费尽力气才把你按拘住,你的老妻给你灌下了一碗安神的饮子[110]。

九年以后,裴行俭将军复安西四镇。你没能活着看到那一天,但你以六十六岁的高龄寿终正寝,安稳地死在儿孙环绕中。

你的一个儿子曾经短暂接替你的折冲校尉职务,可他几乎无事可做。军府已经名存实亡,富人不愿意自备资财从军,穷人根本置办不起装备,宁可抛弃土地逃亡。人们越来越看不起武人,曾经显耀的京城侍官变成了骂人的粗话。朝廷遣使带来兵符,你的儿子只有一句话回复:“无兵可交。”

无奈之下,朝廷只能出钱出粮,雇些无业游民在京城做禁军。至于边疆的守卫军队,从兵到将,都越来越依赖骁勇善战的游牧民和胡人了。

你有很多孙子,其中有几个精明能干的,考科举和武举进京做了官。他们的子孙渐渐成了逐日斗鸡走马、游猎打球的长安公子。按规矩,他们成年后应该去做卫士,以此为进入官场的晋身之阶,但他们全部都交一笔钱代役了事。

天宝八年(749),朝廷正式下令,废除了军府。天子的杨氏宠妃嬉笑着为她收养的义子“洗三”[111]庆生,这义儿名叫安禄山。

他是一个胡人与突厥人的混血儿,六年后,率领着大唐边防军的绝对主力反噬中原,攻陷洛阳,直扑长安。你的子孙辈里很多人血勇犹在,报名从军诛叛,但当他们打开武库,发现百年太平后,长弓散痪,箭羽缠结,刀身锈蚀,枪杆都已腐坏;他们一生中只见识过陷阱里的野兽,街市中的打斗,面对千军万马的擂鼓冲锋,他们双腿发软,抛却刀枪,坐地抱头痛哭,任凭边塞精骑挥刀斩下头颅。

长安城破,唐军死了。

你在遥远的时空叹息,注视那些曾与唐军为敌的势力结局。安史之乱八年平定,贼首全家灰飞烟灭;突厥几起几落,名号终于在玄宗年间消失;强大的吐蕃也在唐僖宗年间崩溃了,从此风光不再;回纥汗国在文宗年间被吞并……三百年风云变幻,你所效忠的李唐支撑残喘,终于见证外敌被一一葬进了历史的垃圾桶。

大唐帝国的最后一抹余晖也在驼铃梵唱里散去。西域日落,江河东流,斗柄南指,莽原荒漠上再无汉骑纵横,万里觅封侯的传说,就此只铭记在史家汗青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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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永兴.唐代前期军事史略论稿.北京:昆仑出版社,2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