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寒夜孤舟, 冷月寂海。

保康谁也没带, 自己和陈近南一条小船, 用内力笨笨地摇浆,等到他们远离岸上人的视线后, 他就呼唤海水自己带着小船走,看着波光粼粼的海面,蹲在陈近南的身前。

调皮地笑, 轻声和他讲话。

“保康想要这世上人人都可以吃饱穿暖, 人人都可以上学, 识字, 学知识, 学习怎么制造更快的大船,怎么制造可以飞上月亮的大机器, 怎么研究各种药物治疗各种疾病, 不论男女。”

“保康还想要这天下的人, 都知道《律法》, 都自觉地遵守《律法》,都明白法理人情, 谁都要遵守,就是天子犯法也和庶民同罪。”

发现陈近南眼睛里的小小惊讶,他的脸上多了一丝得意洋洋,声音也“飘”起来。

“不管汉家文化、西洋文化、满蒙文化……谁有道理用谁的, 一切为了华夏的强大。没有战争, 没有阶级。人和动物植物平等, 人和人平等,天地万物互相平等尊重。”

海洋里的、山林里的,动植物们愉快地生活,人们也愉快地生活。想做匠人就去做匠人,想做文人就去做文人,想做专职的夫子就做夫子,想当官也可以去当官,想做农民就去种地……

哎对。人们造出来自己播种、自己收割的机器,二十个人就可以种一百亩地,种子比现在高产,一亩地产稻子七百斤……”

七百斤?陈近南听到“七百斤”终于没忍住,扯动嘴角露出一个笑儿:“河淤诸侯,亩锺之国也;西门豹引漳水溉邺,以富魏之河西;秦开郑国渠,灌泽卤之地四万余顷,收皆亩一锺……”

保康的眼睛微微睁大,不服气:“那是古代。必须要经过淤泥灌的肥沃土壤,漳水灌溉后,才有较高的稻谷产量。保康要做的是,一般亩产都有七百斤,肥田有一千斤以上,真正的‘千金小姐’。”

陈近南靠做在船舷边,看着星光下海波上的小胖娃娃,感受到他身上的无限生机蓬勃,感觉自己身上有了一丝丝力气,他还笑出来:“好。那是古代。现代我们快乐大师说的,一定都会实现。”

亩产1锺,即亩产十石,大约七千斤。从春秋到现在,《史记·河渠书》《管子·轻重甲》《论衡·率性篇》……都有记载,汉唐的稻谷亩产一般都在二百到三百斤,就是前朝,也只稳定在三百斤以上。

陈近南听着快乐大师的“梦想”,那么的和平,那么的美好,非常、非常、非常……好,是他怎么也无法想象的好。

“这几十年来,双季稻以及玉米、甘薯等作物的推广,亩产量有了一定的提高,堪堪要到四百斤,可也没到四百斤。如果真有七百斤到一千斤的亩产,人人吃饱穿暖,或者真没有战争。”

“快乐大师知道人在什么情况下,最善于战争吗?吃得半饱不饱的时候。没饭吃没力气没梦想没志气,吃饱了不想动弹也没力气没梦想没志气,所以生活困难的游牧民族和贫困地区的人最善于打仗。”

保康小小的惊讶,他只知道半饱的时候脑袋最清醒,哪知道半饱的时候还最擅长打仗?

“那保康还要让人人都吃饱穿暖吗?”

大眼睛里满是迷惑不解。陈近南笑:“国家没有人擅长打仗怎么能行?没力气没梦想没志气更不行。陈某虽然无法想象……但陈某相信,人吃饱穿暖后,应该就会有另外一种,类似吃饱肚子一般的‘普遍追求’。”

“而朝廷,总会让某些人,某一部分人,吃一个‘半饱’,维持国家战斗力和国家志气。”

保康:“……”眼睛一亮,随即一暗。

大海好似感受到他这一瞬间的情绪变化,一个小小的浪花打来,亮白的水花飞溅到他红色的袈裟礼服上,也照亮一丝丝他的眉眼。

眉眼间有小小的抗拒。

陈近南小小的心疼。

“快乐大师要记得,人类是一个集体社会。这个社会里,总有规矩礼仪,总有地位高低,总有智商高低,总有统治和被统治。不管你个人是谁,父母是谁,出生哪里,黑发黑眼还是红毛蓝眼……”

“快乐大师明白吗?”

…………

沉默中,陈近南安静地等候,他相信勇敢的快乐大师;保康轻轻点头,定定地注视着陈近南的眼睛,发现他眼睛里的那丝丝担忧,郑重表示:“保康明白。”

“师祖说过,世间的矛盾,就是每一个人和每一个人的矛盾组成。个人的世间,就是这个人和其他人的矛盾。”

“我们谁都无法摆脱这个矛盾。出家人也是人。所以保康要保护好保康的‘小花园’。安康无忧,快乐百岁。”

说着话,他的眉眼飞扬,嘴角上挑,平时不笑也笑的眉梢眼角都勾起……小小的邪气小小的顽皮,还有小小的梦想飞舞。

陈近南情不自禁地微笑开来:“大师说得对。我们快乐大师最勇敢。”

快乐大师·小保康小下巴一抬。

陈近南突然眼睛湿润。

“……等快乐大师哪天登上月亮了,一定要告诉陈某一声。”

保康小鼻子一皱:“快乐大师要告诉嫦娥吴刚玉兔桂花树,人间有一个陈英雄,他是一个大笨蛋。”

陈近南:“嗯,大笨蛋。”

…………

寒夜孤舟,冷月寂海,慢慢地沉向深海。这是陈近南梦想过无数次的归宿。可是,到底是不一样的。

他不是一个人,他有一个小胖娃娃陪在身边,嫌弃地说“陈近南是大笨蛋”。

陈近南望着逐渐靠近的小琉球海岛,带着微笑,闭上了眼睛。

小船缓缓前进,海面上奇异的平静,无风无浪,小孩子哀痛的哭声响在海面上,撕心裂肺。

“哇哇——我不要听你的——你都死了——我不要听你的——哇哇——”

保康扑在陈近南的身上使劲摇着他,发现他再也不会醒来,再也不会和他讲故事,讲书本儿,将儒家学问的好处……哭得哀痛无比。

“我不要听你的——我不要听你的——哇哇——”

保康哭着,哭得伤心,哭得痛苦,哭得愤怒……这个时代里所有的画面都在他的脑海里转动,他明白,他理解,可他不想去接受,他要任性一次。

“我不要听你的——我不要听你的——”他对着一动不动的“人”边哭边说,一手抹眼泪,一手从他的袈裟上的莲花补丁里拿出来一块,碧绿的小鱼儿形状玉佩,对着陈近南渐渐形成的透明魂魄招手。

白色透明的魂魄刚刚形成,如同初生的的小婴儿,还没反映过来怎么回事就被拉到玉佩里面。

保康手握玉佩,看着眼前的“人”,还是“哇哇大哭”。

“谁叫你这么笨笨的死了,保康就不听你的——哇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