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第2/5页)

江西、广东、福建都有的中秋活动,烧塔仔——传说这种习俗与当年汉人反抗元兵的义举有关,各地起义军相约中秋节起事,在宝塔的顶层点火为号,类似于峰火台点火起事,如今时过境迁,烧宝塔这一习俗却遗存了下来。

外头人声鼎沸,只欢喜于火光燃烧带来的喜庆和热闹,正闹腾着茶楼老板挂孔明灯闹腾得欢,他一时间却更为沉默。

街道上,小孩子们将手里的兔仔灯、杨桃灯等等横挂在短竿中,竖起于高杆上,彩光闪耀;小姑娘们手提各式花灯在月下游嬉玩赏;茶楼老板在孔明大灯里燃烛,热气上腾,大灯飞扬在空中,引人欢笑追逐。

居民区里,做成果品、鸟兽、鱼虫形及‘庆贺中秋’等字样,上糊色纸绘各种颜色的灯挂于家屋高处的瓦檐或露台上。富贵之家所悬之灯,高可数丈,家人聚于灯下欢饮为乐,平常百姓则竖一旗杆,灯笼两个,也自取其乐。

灯彩高竖,满城灯火不啻琉璃世界。

一个很美丽很美好的世界。

对面还坐着一位,甭管有多少私心多少自傲,总归是为国为民,高居庙堂却一腔侠义之心依旧的明珠大人。

可他是陈近南。

陈近南明白明珠大人的意思,只心领,不接受。

明珠大人看在眼里,在心里叹气一声接一声。

给两个人各倒一杯酒,又捏了一块铜钱大小的小月饼进口,明珠和陈近南又随意聊起来。

“主子爷在信里说,家里的孩子们被带动的,越来越顽皮,也越来越会玩乐了。最近小大师又玩起来蹴鞠球和天文观测,还要学画画,哎吆,我没看到画光看主子爷在信里的自夸,我就恨不得想立马赶去五台山一睹为快。”

“你不知道,这么大的兔儿爷,就是小大师要求的。主子爷疼孩子一口答应,可那一般的布如何能做这么大还不起皱?说起来,这也是江南江北的能人多,曹寅在苏州那么一折腾,就折腾出来这个布送进京。”

陈近南果然笑出来:“民间能工巧匠多。以前是没在意。”

“可不是?所以这个皇家匠艺学院啊,应该开办。都说士农工商,匠人地位卑微,可人的衣食住行,哪一样离得开匠人?该操办起来的那就要操办起来,不能用老一套。那远古人连铁锅也没有还都用陶罐做饭那?”

“大人说得对。总是一代比一代好,我们的衣食住行的匠艺要进步。”

“哎,这哪是我‘说得对’?说起来惭愧。这是我们的小大师喜欢这些,少主子也喜欢,要不说孩子的心思透明也通透?我们这些人啊,习惯了在那么一个圈圈儿里行事,不说脑袋转不过来,也没这个胆气了喽。”

“大人孤身上小琉球,说自己没有胆气,这天下男儿,有哪几个敢说‘有胆’?大人且放心,扬州黄履庄,依照陈某对他的了解,必然如期进京。”

“……”

“……”

两个人本该是敌人的人在一起过中秋,边吃边喝边聊,七八分醉意的时候,天色微明的时候,明珠被侍卫搀扶着上马车,陈近南一个人抱着一个三尺高的布衣兔儿爷,慢慢踱步回住处。

街道上还没退散的热闹和团圆映入瞳孔,困意和醉意刺激他的头脑,怀里的兔儿爷和记忆里的胖娃娃合在一起,还有那些自由走动的大小动物们的身影,一时间他的一颗心无比安全又无比柔软,脸上不由地笑了出来。

路上三三两两的醉鬼和行人纷纷看向他怀里的兔儿爷,好像光看着,心灵也被治愈一般,陈近南笑得更欢乐。

这头陈近南回去住处补眠,将兔儿爷摆在自己的床头边。距离泉州三千里远的扬州的一个普通的街坊小院子里,二十六岁的黄履庄捂着宿醉的脑袋,迷迷糊糊地一觉醒来,他的表兄戴榕立马上前。

“快来喝一碗解酒汤。”戴榕的话里透着格外的热情。

黄履庄性情沉默,最不喜与人交际应酬,只是因为表兄是一起长大又是亲表兄而亲近,而他此刻头疼的实在厉害,也不说话,双手接过,一口气喝完,感觉一直闹腾的五脏六腑终于安静些许。

他的大儿子趁机又端上来一碗米粥,他也几口吃完。

面色依旧苍白,但人确实是舒坦很多,他的表兄哈哈哈笑:“要不要再去睡一会儿?”

“凡是急不得,身体是根本。也怪表兄昨天拉着你喝酒。刚刚知府大人还专门派人来说了,说:素闻黄先生身体不大安好,请切记保重自己。听听,知府大人都称呼你是‘先生’,你可放了心了吧?”

黄履庄还是不说话。

短短几天,他的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以往鄙视他“不务正业,不去科举只侍弄奇淫巧技”的亲友们,纷纷登门和他笑语颜开;以往那些为了一些小玩具上面讨要,胡搅蛮缠的人,现在都客客气气地说话,说知道他喜静需要时间思考,往日多有打扰,深感惭愧。

还有那江湖人来骂他,说:你若是一个有骨气的汉人,就不应该进京。

还有那官府的人来保护他,说:黄先生天赋过人,满腔热忱,如今机会来临,请千万抓住。

还有他表兄,他的妻儿,都满心欢喜于家境的改善,说他们外出的时候也不再有异样的目光看他们,也不再有闲言碎语说他们,都一心期待他进京报效仁慈的皇上。

黄履庄聪明,这些事儿他都知道,他也高兴自己的爱好和才能终于被官家认可,欢喜于那个两千两银子的悬赏改善家境,激动于可以进京一展所长,两轮车、驱暑扇、机械空调、望远镜、瑞光镜……被更多的人喜欢和使用。

可他多年来饱受各种歧视和打压,即使再怎么明白的事实摆在眼前,他的心底深处,还是有一丝丝犹豫,有一丝丝不安。

他感觉自己生活好像做梦一样的不真实。

戴榕发现他人呆呆的,也不说话,知道他又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小小的担心。

他关上房门,坐在床边的一个凳子上,小小声说道:“表兄知道你这些年来,因为自己的爱好承受了很大的压力;表兄也知道你不想再拖累家人,已经有了离家出走的心思,可是表弟,现在情况大改变了啊。”

“现在不是京城内务府要你进京入匠作处的时候,现在就算你进京后皇家人顾忌你汉人的身份,可哪又如何?至少你大大方方进京了,是做老师进京。表兄听说京城有雷氏家族,还有山子张先生等等造园大家,你不是一直想认识他们?”

“再者说了,就算进京后又回来,又怕什么?那个食物保存方法,朝廷给两千两银子,知府大人也会给你红封,知府大人还说那江苏巡抚也要奖赏你,他们都相信你可以研究出来,你的妻儿也都以你为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