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不受点灾难,一生就白活了 文毓秋口述(第2/2页)

怀念郭先生家“谈笑有鸿儒”的聚会,怀念众人围绕吴老品酒论学的日子,怀念当年郭夫人一桌桌色香味俱全的美食。当年的“鸿儒”中不少人已经仙逝,留下来的也在老去,往事如烟消散,思之不禁泫然。

《最后的记忆——十六位旗人妇女的口述历史》一书是我做口述史的试水之作,各种缺陷在所难免,但即便如此,文老这篇,留给我的遗憾也是最大的。最明显的,首先是没有提示她更多谈到她的父亲。从这篇访谈的只言片语中可以隐约发现,这是一个非常值得探究的人物。文老说,她父亲是杭州驻防旗人。只要多少读过中国近代史的人就都知道,杭州的八旗驻防在太平天国与辛亥革命时期,曾遭遇几度血洗,旗营覆亡,男女老幼惨遭屠戮,很难想象劫后余生的文老父亲,有过怎样痛切的经历,所以他才会对“杀鞑子”之举有切齿之恨,甚至不准许女儿与汉人通婚。但是后来,也许是为了生计吧,他既然更名为“文成章”,应该是也隐瞒了自己的旗人身份,进入了以“驱逐鞑虏”为宗旨的国民党的军校,并且从保定到沈阳再到重庆,最终竟以一个国民党军人的形象终其一生。在那种特定的历史背景下,有他这样经历的旗人后裔很可能不止他一人,他们的经历、他们的心态,都是我们如今再也捕捉不到的宝贵资料了。

文老说她父亲是“封建军阀牌”的,她恨父亲对外祖母和母亲的无情,却说他肯给子女(尤其还包括女儿)每人交付17块大洋的学费,送他们到当时最新式的孔德学校读书,说明他绝非守旧之人。文老说她父亲是两种性格,正是他的矛盾之处。

可惜的是,文老对她父亲只讲了这样寥寥几句。而我当时竟没有进一步追问。现在追寻原因,可能是我当时太关注“旗人”和“妇女”这两个关键词了,或者说,我只关注了这两个词而未及其余,对于其他诸多相关内容视而不见,结果是丢掉了太多值得记录的东西。

对文老本人的访谈也是如此。过于关注“旗人”使我忽略了她后来的生活遭遇。她后来离开京城,投身革命,在她的讲述中,有些涉及后来的名人、高官,但都是片片断断,不成系统,而对“害了她一生”的国民党特务郭同震,更是语焉不详。我当时的不用心,导致了这篇访谈没有把文老一生的复杂和丰富呈现出来,这是非常可惜的。

总之,生活是多面的,人也是多面的,在口述的现场不能仅仅执着于自己关注的那一个方向,也就是说,不能“一根筋”,这也是我从这个案例中汲取的一个教训。

文老不是京师旗人,她的父母都是清朝覆亡以后从外省驻防旗营流落到京城的,我是将她这样进入京师的旗人家庭,也作为北京旗人群体的一员而收入这部书中的。

文毓秋:名文铭(毓秋是她参加革命前的曾用名),1921年11月28日生于杭州,2010年8月20日逝世,享年90岁。

1935年参加“一二·九”运动时是北平市立女一中的学生,年15岁。七七事变后,到武汉,参加了位于鄂东黄安七林坪的红军训练班。1938年5月参加八路军的115师到山东,在文工团演过话剧,扮演过曹禺的话剧《雷雨》中的繁漪。解放时随三野(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三野战军)从山东到上海,被批准转业,先到上海电影制片厂,后调到华东局宣传部,并在上海艺术学院担任领导工作。最后调到黄浦区文化局任编导,在那里以副局级待遇离休。90岁逝世,葬于上海革命烈士陵园。

文铭女士于1954年与前夫离婚,1995年在京举行纪念“一二·九”运动60周年活动时与吴承明先生登记结婚注1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