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舅舅被日本人害死了(第2/3页)

我们那儿有一个,我们都管她叫王小脚,她也是年轻守寡,守着5个儿子,她怎么活呢,她拉洋车。拉着那洋车跟着抢,哎哟她抢的那日本被卧,我们说这回你可发了哎。

定:女人拉洋车?

李:女的。

定:汉族人满族人?

李:她是汉族人。那脚是后来放的。我们怎么知道她呢,这个人跟我们是街坊,在小牌坊胡同住,小牌坊就在赵家楼的后头,城墙根儿了。我们就瞅着她在街上,拉着洋车呱呱地跑,回来拿这么一小口袋棒子面,养着这5个儿子。5个儿子一个一个都穿不上衣裳,冬天就不出来了,夏天就光着屁股在街上,好几个人盖一个被卧。我就跟我妈说,妈您看那王小脚多可怜呢,我妈就说,可不是,也是个苦人儿哪。你看,弄着这5个儿子。一解放了,她就不拉车了,政府给找的事,就干点别的,她的儿子也都起来了。后来这人得肝癌死了,我说还是挺惨的。

5.父亲和母亲的婚事

李:我妈叫王秀芳,我二姨叫王秀芬,三姨叫王秀英。满族人可讲究了,是亲哥儿们弟兄,叔伯的,你这名字都排上,得挨着,不能瞎叫。

我母亲长得挺漂亮的,那纯粹,您一看就能看出来是满族人。高颧骨,黄眼珠,头发都有点发黄,反正头发不是黑的,满族那模样反正都在呢。

我母亲为什么跟我父亲结婚呢,这是我姥姥跟我姥爷的想法。

我父亲是唐山人,汉族。您知道唐山大地震,我父亲的老家是震中。他家里头就有个哥哥有个弟弟,可他哥哥、弟弟都不在唐山。我父亲是过继的,本来我父亲是四爷爷的儿子,二爷爷没儿子,我父亲行二,就过继给我二爷爷了。他们这一支,反正也是挺讲规矩的,给我父亲说了这么一个(妻子),农村就讲使人啊,她比我父亲大四五岁。我父亲他不喜欢,结婚两宿也不是三宿,就走了,走了就出来了,也就是说,他是抗婚出来的,他就不承认他结过婚了。

我父亲学问是有,私塾他就上了8年,背古文哪,摇着晃着唱,那时候叫我们学,哼,我们才不学呢,什么呀,唱出那调儿来,还摇着膀子。我父亲后来是干吗的?过去叫账房先生,按现在说就是会计。他算盘打得好着呢,双手,这都教过我们。

我姥姥把我妈许配给我父亲是为什么呢?就因为他是一个人。姥爷这边就这一个儿子,我舅舅小也不大懂事,我姥爷家好像没有什么支柱了。我姥姥就跟我姥爷商量,甭管怎么着,人家虽不能更名改姓,人家这也是上咱们家来,能给顶点事,那时候家里头要缺这么一个人也不行啊。再说咱们大姑娘特老实,特窝囊,不能给有婆婆的,将来再给她窝囊坏了。说李先生,李先生人老实。就这么着,实际我父亲又隐瞒了婚姻历史又隐瞒了岁数。因为我父亲人黑点,黑人不显老,当然说多黑呢,也不是特别黑,反正不是那么白净的人儿。隐瞒了多少岁数呢,他隐瞒了13岁。

定:啊?差那么多?

李:您听着呀,隐瞒了十三(岁),还说比我妈大10岁。实际就是差二十三了。后来我妈就埋怨我姥姥,说这都是为了您,您就为了您自个儿,您把我给了这么一个人。我姥姥就说:“唉,得了,已经这样了,甭管他比你大多少。”这时候我姥姥还不知道大二十三呢,只知道大10岁:“我为什么把你给了李先生呢?因为你太窝囊,太老实,怕你受气。”

“受气?受气也比这强。”

“那我跟你说说,你看我受那气:早上起来,我早晨哪五更天就得起,起来以后笼火归置屋子扫院子,都得悄悄地干,不能出声,干哪样活儿能没声呀?那时候穿的花盆底鞋,还穿着大长袍子,走道儿就得有声呀,就把鞋脱了,那时候都讲究穿布袜子,穿着布袜子在屋里走,出来进去,开门撩帘子都得轻搁轻放。弄好了水,沏好了茶,把茶碗烫了,把洗脸水都得打好,这时候才得上屋请安去,叫你太姥起来,点烟,起来还得在被窝里来两袋烟。大姑子跟你太姥一个屋,也得给点烟,待会儿她们都穿上衣服出来,梳洗、打扮,我就得侍候着。”侍候完了以后,两把头就不是我姥姥给梳了,我姥姥就算是笨的了,怕我姥姥梳不好,就我那姑姥姥给梳。可我姥姥在旁边都得支应着呀,拾掇弄着呀:

“都完了人家吃早点了,到我这时候干脆就别吃了,待会儿就吃中午饭了。抓着工夫就还得做饭,人不多你也得做呀,就说你,你行吗?给你找这个,他不是北京的人,他外头的,他什么都没有,他也就是比你大点儿,大点儿人家不是没学问哪,人家也有学问,人家也有能耐,得了呗,大点儿还知道疼呢。” 还说可别找满族人。就汉族的吧。

定:为什么不找满族的呢?

李:满族礼儿多,规矩多着呢,咱大姑娘受不了哇。就怕受气。我母亲那人比较内向,不爱说。那个社会压抑着,她也没有发言权,那个时候可不就是吗,我妈也就认命了,宿命论哪。命里注定的,那没法子,可她就老委屈,这是我姥爷和我姥姥犯的特大的错误。

我们家原来就租房子,后来东总布的那个院,是我父亲买的房子。就在你们社科院后边,北总布胡同内,也就是前赵家楼那块,其实我们住的那是好房子,原来是一王府,后来就说那院里头闹鬼,可我父亲不信这个。因为我父亲那时候孩子也多了,还是国民党时候呢,我们就一共有7个孩子了,一说租房谁都不租,人家都愿意清静。我爸爸就说不租,咱们想法买房,我父亲自己多少也积攒点儿,又跟公司找老板借点儿,那刘老板跟我爸爸是同乡。我听我爸爸说,找刘老板借点儿,然后慢慢还,咱们这么多孩子哪儿也租不来房,再有咱还有姥姥跟姥爷呢。我父亲跟我母亲就得带着我姥姥、姥爷,这事就落到我爸爸身上了。您别瞧,我爸爸对我姥爷特好,真跟儿子似的,他对不起我妈的地方就是说了瞎话,瞒了那么多岁数。

定:那也还就算不错,您妈也不受气。

李:受气倒是不受,不过就是这点真太对不起人了,一大大那么多。

定:他们俩感情怎么样?

李:原来我父亲不在家,也看不出什么来。我父亲是账房先生,他一直在外头走啊,先在一个福源土木建筑公司,后来在复兴土木建筑公司,什么湖南哪、湖北呀、福建哪,外地公司,包工干活儿,最后落到什么地方呢,开滦矿务局。就跟着公司老在外头。有时候一年回来一趟,有时候两年,这都没准。回来也就回来几天,顶多一个月,完了就走。您看我们间隔的岁数都不一样,我跟我二哥就间隔一年,可是我跟底下的弟弟间隔5年,在我的印象当中只要我父亲一回来我妈就得生一孩子,就是那么个印象。我也没细算过,反正是生了我们这么多孩子。我姐姐是老大呀,我姐姐底下有俩弟弟,接着就是我,我是第四个,我底下还有5个弟弟。我姐姐现在是七十八,比我大10岁,我最小的弟弟,老九,是1950年生人,现在五十二,不到五十三。七十八,五十三,您说我爸爸这人差劲不差劲。